张晓珠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刘主任只当是默认了。
毕竟张晓珠的糖饼票是从她手里过的,一人五两,她弄不到这么多。
“糖厂那边说清楚了?”
张晓珠点点头。
“不好办啊,你才刚来,就又要换人,陈队长要有意见了。”
“何小凤是初中毕业,文凭比我高,肯定会干的比我更好的。而且她妈还是前任会计,可以指导。”
刘主任抱着手臂,“你是咋想的,跟我说说。”
“我想去县里工作,不待在白沙村了。”张晓珠抬起头,直视刘主任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想理你奶远远儿的,像你姐那样?”
张晓珠重重点了下头。
“也是不容易啊。”刘主任叹气,“何小凤是回糖厂了吧?那她家里,现在是谁在照顾?”
“她外婆。”
“那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刘主任叹了口气,“那你这意思,是想我帮你跟陈队长说说情?”
张晓珠笑得有点腼腆,把袋子往刘主任跟前推了推。
“能体谅女人的,也只有女人了。”刘主任提着袋子站起来,“我去探望一下马秀芬,有人来找我的话,你记一下名字。”
就算是糖厂的正式工,也不能发这么多。
两个傻姑娘肯定是全换了糖饼,都在这了。
她总得给马秀芬送一些,再给陈队长送一些。
至于她自己,刘主任倒是没想过,自家那些就够吃了。
36.第 36 章 一更
第三十六章
张晓珠在南口村做会计也有段时间了, 虽说要整理的东西比较杂乱繁多,但找到规律以后,也不算特别难,每天都能提早完成工作, 再加上刘主任不会为难, 下午两三点就可以下班回家, 她拐去林寡妇家里取衣服。
到家的时候,她觉得袁冬梅和张顺诚之间气氛有些古怪。
这种感觉,在她拿出新做的棉服时, 达到了顶峰。
“真漂亮,要不少钱吧?”袁冬梅把衣服展开抖了抖, 是一件枣红色的短款上衣,黑色的扣子呈现橄榄状, 再加上袖子、下摆略带弹性的收口, 朴素中又带着几分精致, “这是不是的确良?好贵的,你挣得那些钱哪里够买?”
“你换上试试。”张晓珠解开了袁冬梅棉袄的扣子, 催促着她换上去, “爹呢?来试试这件。”
袁冬梅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默不作声地把棉服穿上去。
大小合适,颜色合适,换个皮肤黑一些的人来穿, 都是一场灾难, 但穿在袁冬梅身上, 就显得特别出挑,年轻了好几岁。
“你俩咋了?”张晓珠碰了下袁冬梅的胳膊,“回来没见你们说过一句话?又闹矛盾了?”
张茵茵冲到家里来闹腾的时候, 张晓珠已经出去上班了,自然没看到她对着张德才父子发火的模样,袁冬梅气的是张顺诚不仅没把张茵茵给劝服,还没及时制止她来捣乱,这让她没有脸面对张德才一家人,冷着脸没再跟张顺诚说话,直到现在。
张晓珠叹了口气,拉着袁冬梅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小声地说:“妈,你有没想过跟爹分开住?他心里头老惦记着阿奶那边,咱们又不想回去。那干脆让他回去呗,我们在外头单着过,也没啥不好的。”
“你胡说啥呢!”袁冬梅急急忙忙丢下这句,扭头去看张顺诚,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肯定是听不到她们俩对话,才稍微放下心来,“我跟你爹是夫妻,什么分开不分开的,那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吗?”
“可现在搬出来住,已经给别人看笑话了呀?我今天都跟刘主任说好了,年后就去县里头工作,咱们都搬到那里去,就离阿奶一家子远远儿的,以后再也不打交道了。要是爹实在想不开,留在这就好了。”张晓珠对张顺诚没有什么感情,她从小缺失父爱,母亲足够爱她,弥补了那部分缺陷,更不用提张顺诚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张晓珠是穿来的,对他自然没什么留恋。
“我跟你爹都快二十年,吵吵闹闹日子就过下去了。”袁冬梅摇头,“这话太重,以后别说了。”
这时候哪有什么结婚证离婚证的,全都是事实婚姻,收个彩礼嫁到某家去,就是某家人了,连个证明都没,女人受委屈了,不高兴了,就跑到娘家去避上几天,要真的分居两地,是会被村里头戳脊梁骨说闲话的,白沙村几十年来,也就跑了两个媳妇。
一个是男人太粗暴,酒后把人往死里打,媳妇熬不住了,连夜收拾东西跑了,也不知道是往哪儿跑,总之十多年了也没找回来,那男人打了半辈子光棍儿,悔的肠子都青了,再没找着愿意嫁给他的傻女人。
一个是前些年灾害太多,先是特大台风把家里屋顶给掀翻了,地里种下去的苗子也吹死了大半,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又发了大洪水,直接将抽条的穗子给淹死了,连着两年没啥收成,救济粮又迟迟下不来,饿的受不了了,逮着机会逃了,也没寻回来。
袁冬梅是个传统保守的女人,从家里头搬出来住,就已经用光了她的勇气,再让她跟张顺诚分开住,这几乎是天方夜谭,村里人、家里人说的闲言碎语能把人给压死,她想都不敢想。
张晓珠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说她放弃了,而是袁冬梅眼界太小了,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也被困在农村,都没走出去看看,自然想不通这些,哪怕她说的再多,也不可能理解,袁冬梅只会觉得是瞎话。
有些东西还是得慢慢来。
等他们一家搬到县城,从七大姑八大婆的关系网里挣脱出去,自然可以接受新事物,也敢于接受新事物了。
“你挣那点钱不容易,为啥不攒下来?我跟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没必要穿漂亮衣服,自己存下来当私房钱,以后嫁人了兜里有钱有底气。”袁冬梅拍了拍张晓珠的手,把身上又轻又暖的新衣裳脱下来,“手艺还挺好,线头锁的不错。挺贵的吧?”
“不贵,一件两块……”张晓珠嘴快,有点后悔。
“一件两块还不贵?够你半个礼拜的工资了,咋不拿回来让我做?你们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我亲手做的,就算没有缝纫机,用手我都给你们缝起来,也不输给外面做的!”袁冬梅心疼得要命,她手工缝一件棉袄,需要小半个月,但针脚细密扎实也不跑棉花,确实是门好手艺。
这都是她嫁人之前,跟村里一位巧手阿婆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