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名甘露。
它成形滴落的瞬间,萧重九和陆无咎同时停手。化作一天一地一白一黑两条巨龙展开了争抢,如双星般纠缠着向它坠去。
而小阿羽轻轻捧住了乐韶歌的脸。
那一声“阿韶”,是以人类之声叫出,乐韶歌至此刻才终于意识到。
那眼眸中流淌着的,也是人类的感情。
可这便已是终点了。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同此刻的瀚海没有任何区别——身形也已几乎要同此刻的瀚海相融合了。
“已到诀别之时,我得走了……阿韶。”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便如初次见面时一样,他轻轻的俯身,将额头贴上了乐韶歌的额头。
“不要忘了……”他说了什么称谓,似乎是我,又似乎是阿羽,“不要再留……孤身一人。”
那声音直接灌注进识海——似是来自久远之前的应答,又像是近在咫尺的请求。
它确实来自久远之前。它是孕育六界的鸿蒙,却也是混沌蒙昧、无感无知。它被遗弃在宇宙的中央,亘古存在、亘古寂静。却有一人向它发出了求福的祈愿,应允满足它一个请求。对话就此展开,感与知便在针尖之光上萌芽了。
可它太慢、太慢了。当他终于催生出形体,震动混沌传达它诞生后第一句话音,时光已飞逝千年。
它又确实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灌注进她识海中的情绪太杂乱了,所有的时间线杂糅在一起。有些像是过去将要发生过,有些像是此刻未曾发生,有些像是未来已经发生……他在混沌中、在懵懂中、在开明后、在此刻的感受,他所思、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悉数混杂在一处,一涌而入。庞杂而无序,乐韶歌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她一时竟解读不了。
可她听懂了眼前人的孤单和悲伤,听懂——他向她发出了请求。
她于是点头,“我答应你。”
契约就此结成,她脑中涌入的那一团纠缠不清的混乱里,似乎浮现了什么线索。
——眼前的人是瀚海、是混沌中诞生的意识,他借助了曾在这无尽虚无中唯一陪伴过他的人的形体,来到她的面前,给出了他的答复,也是他的请求。
早在带他进入瀚海时乐韶歌便知自己是来送行,总归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会到达他想去的地方,于是分别。
可是他向她诉说的东西太复杂了,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而他在她点头的那刻便已释然。
甘露化入金光,随洞穿云心的灵气一道猛的灌注进乐韶歌的体内,霎时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小阿羽的形体也在这一刻同漫天漫地的天魔眷属一道虚化入瀚海。
却又在一瞬间重新凝成。
——阿羽站在她的面前,茫然,而后忽然领悟了一切原委般,悲伤又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是阿羽不错,是她离开香音秘境一直在寻找的小师弟不错。
乐韶歌正要说什么,却忽觉经脉寸寸龟裂,灌体金光如刀流剑雨般冲凿而来。
——早已结束了不知多少年的凿脉之痛再度袭来。
她几乎当即痛呼出声,却只能咬紧了牙根,道一声,“……为我护法。”
便再度结坐入定,进入冥思。
陆无咎夺甘露未得,目光扫过阿羽和萧重九,当即不再恋战。化作一道金光,携了凤箫吟消失在虚空中。
萧重九怅然若失的看向乐韶歌。
半晌后,默默的抱剑坐定,继续为她护法。
待金光灌体终于结束时,已不知过去多久。
乐韶歌疼得汗湿衣衫,身上几乎不剩丝毫力气。可她依旧强撑着睁开眼睛——她并没忘了,阿羽这懦夫上一回便是趁她昏睡一走了之。
阿羽果然还在,她抓了阿羽的手臂勉强站起,凝神正想对他说什么,却听身后一声,“乐姑娘。”
阿羽扶住她力道,便僵了一僵。
乐韶歌已无力气作答。
便听萧重九道,“甘露已为乐姑娘所得,萧某知此事非乐姑娘故意,是造化弄人。只是……萧某暂时无法释怀,已不宜再与乐姑娘同行。如今乐姑娘圆满突破,阿羽也……想这瀚海之中也无人能再威胁到你们。萧某已无顾虑,便就此道别了。”
乐韶歌心想你也知是造化弄人,又有什么无法释怀的?你就不能再等我一等?我既答应帮你寻找,还能骗你不成!你要走可以,把我家银针留下……
却也只望着他离去的金光,唤了句,“阿……九。”便再也支撑不住,疼昏过去。
昏迷之前她莫名便想到《九重元尊》里舞霓为何能炼制甘露——她意外听得启示,得知除苏摩草外,甘露的配方和炼制方法与忘尘寰一模一样。
乐韶歌:……
渡劫期,渡劫期……她要渡的,莫非是红尘劫吗?
偏偏在这种时候,还真是……要命啊。
第44章
乐韶歌睁开眼睛, 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果然失忆了啊,她平淡的感慨着,片刻后才疑惑起来,咦, 她为什么要说“果然”?
很奇异的, 她丁点儿都不觉着惊慌。
便平静的躺在地上仔细的梳理自己记得的东西。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 乐韶歌。
……没了。
乐韶歌感到不可思议——她记得自己是谁, 有很明确的自我意识, 知道自己的行事逻辑。但她经历过什么事、认识些什么人, 此刻该在哪里、该做什么, 又为什么会身在此地、昏睡刚醒,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完全没印象。就像独自一人被扔在了记忆的荒野。
她想, 是不是有点不妙啊。但奇怪的是, 她好像对此很有心理准备,完全不觉得需要惊慌……或者说她觉得好像惊慌也没什么用, 只要顺其自然,她迟早会想起一切。她甚至觉得自己该趁机享受一下失忆的人生, 因为这也是难得的体验。
乐韶歌:……难不成她其实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猪蹄子?
算了, 她想,“惊慌无用不如不慌”这念头其实也挺有道理的。
就顺其自然吧。
她翻身坐起,因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不觉茫然片刻。她正准备起身,而后她一扭头,就望见对面一树灼灼盛开的山桃花,那树下倚坐着个青衫白衣的年轻公子,正抬手放飞一只白孔雀。
那孔雀振翅飞起,毛羽皎洁, 尾翎如瀑,落于桃树枝头,一身白羽翩翩落定,美不胜收。
那小公子似是这才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回过头来。那容颜清极生艳,长睫一垂,便在她心头倾落满池星光。
乐韶歌一时就有些移不开眼睛,莫名就想她的琴呢?
而后便有琴从——也许是从她的袖子里,也许是从旁的什么地方——总之是突然就落在她的膝头。她懵了一阵子,看看膝头的琴,看看树下的公子。那公子似乎并没被吓到,只平静无波的望着她,似乎想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乐韶歌于是想,莫非她是一个修士,可随意念幻化出琴来?
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于是抬手拨弦。
那琴弦争嗡一响,她脑中仿佛也有什么被拨动了一般。
她心下便觉无限喜悦,手指欢快的弹拨着,那曲子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越弹便越觉欢喜,她想她应当是个吟游旅人,生来就该带着她的琴四处流浪,遇见了值得吟唱的人、值得吟唱的事,便用她的曲子她的歌弹出来唱出来,唱给所有人知道。你看——她虽不记得往事,但她这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她该感谢这小公子——若不是他生得这么好看,令她觉着非咏唱不足以表达她的惊艳之情,她还不知要多久才知道她原来会弹琴。
她便抱琴起身,去向那小公子搭讪。
两步之后,她脚步便缓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旷野之中,四面荒无人烟。
——这小公子与她,恐怕并非偶遇。
而那小公子此刻也正凝望着她。
那寒潭凝光似的眸子里,有茫然、有喜悦、有……痛楚,还有……那是复杂得令她倍感沉重的目光,断然不是在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欢喜沉寂下来,乐韶歌按捺住疑惑。一面思忖着自己先前失态是否冒犯,最糟糕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一会儿该如何解释才好……一面选了个合适的距离停住脚步。在他们之间安好了琴,端庄的敛裙正坐。
寒暄语也变成了,“公子,您是否认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整理下细纲,捂脸。
师姐真是拴不住啊,一开写就拖着节奏往歧路上狂奔。我需要收一下。
然后差点忘了,本文改文名了《论师姐的被推到》……虽然感觉完全没有比之前好[捂脸]。
反正作者取名废柴了,但确实想统计下,大家觉得哪个名字好?目前备选有——
1、她要教boss做人
2、论师姐的被推到
3、还没想好,大家有什么建议?
很认真的求助啊!上了不少好榜了首点还是很惨淡,不但自己备受打击,还觉得很对不起编辑大大啊捂脸……
第45章
乐韶歌想, 她可能问错了话。
因为听到她问话的瞬间,那年轻公子流露出很空茫的——像是被谁当头敲了一棍子似的目光。
所幸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