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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秋听了顿时有些内疚,原来这边一直在等着她过来吃饭,那陈立根还说自个吃过了,骗子一个。
  她就带了一个小包袱,东西不多,也不重,不忙着放,本想说自个吃过了,但想了想,点了点答应,“好。”她还可以再吃一点。
  陈立根抬了抬一边锋利的眉,漆黑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不过转瞬就移开了。
  董慧见她愿意把包袱抱着,倒也没勉强她去把东西放了,那包袱不大,她爱抱着就抱着,让陈山水把碗筷拿出来吃饭。
  厨房里的油灯只有一盏,摆着桌子中央,光线透亮度不够,还是后来陈立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洁白的蜡烛点上,厨房一下就亮了起来。
  “哥,你买蜡烛了啊。”陈山水盯着那一只蜡烛,看得热切,他家一直都是点油灯的,娘要缝补东西,一到晚上油灯都紧着给娘用,陈山水一般都摸黑干活,运气好的话,月色狗粮,也能当油灯使,这会看到蜡烛,有些激动。
  陈立根并不接话,只是从兜里又翻出半包蜡烛来,递了两只给陈山水,剩下的搁在了厨房的柜子上面。
  陈山水拿着两只蜡烛认真的放好,笑眯眯的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
  陈家的饭菜比起李家的那两锅芋头饭差多了,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没有多大的油水。
  但菜很丰盛,有好几道,和喜宴似的摆满了一桌子,都是这个季节性的蔬菜,野菜居多一些,有辣椒炒白萝卜丝,豆豉拌蒲公英,一碟春蒜薹,煮得奶白的山药汤,和几个糙面团,下饭菜有腌洋姜,糙面团了掺了些猪肉,又放在炭火上烤过,面虽然糙,颜色也不好,但闻着挺香的。
  董慧拿了个糙面团给李月秋,李月秋赶紧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蒲公英,这面团应该是按着人头分的,拢共就没几个。
  她笑着的说:“我想吃这些小菜。”她确实不是很饿,吃不下主食,而且,这一桌的菜确实都挺可口的,蒲公英都是挑嫩的芽过水了拌开,春蒜薹够脆嫩,山药汤喝着特别甜,辣椒炒白萝卜丝,虽然油放的很少,基本是加水炒的,但也不错。
  她不要,董慧也不强求,她虽然不想让李月秋来坐家,闹过,阻止过,但没有用,现在人姑娘来都来了,她也不会给人脸色看,搞什么下马威的一套,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一些村里人在女方过来坐家的时候,会软硬兼施的给女方把规矩给立了,免得以后结婚了,女方爬到自家的头顶上。
  董慧不管爬不爬到她的头上,只要对她儿子好就成,她也不兴这一套,李月秋既然只想吃小菜,那就是依她,董慧动手把几个时下的季节小菜往李月秋的方向挪了挪,让她想吃什么自个夹。
  吃饭的时候,陈立根并没有跟着一起上桌,不晓得干啥去了。
  董慧见人吃着菜又往厨房门口看一眼,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她并不说话,倒是陈山水笑着说:“我哥挑水去了,等他干完活会过来吃的。”
  他哥一般都是最后才会上桌,等着他们吃完,再把剩下的饭菜全一股脑扫了。
  饭后,董慧领着李月秋去房间,乡下人天黑了,不串门睡的早,早早就歇下,李月秋今个过来也晚了,董慧带她先进房间,在桌子上点了一只蜡烛,让她先休息会,一会要困了想睡了,拿床底的木盆到外面水缸去洗漱,并告诉李月秋,她就住在隔壁,有什么,喊她就成。
  说完该说的,董慧也不黏糊,转身出去了,她接了几个鞋样子,这几天要赶出来,李月秋有什么,喊她一声她能听到。
  按理说,坐家就是促进女方和汉子家感情的,让李月秋和董慧住一个屋子也成的,都是女的,还有个照应,但董慧不喜欢和人住,不自在。而且,屋子大根早收拾了出来,李月秋也用不着和她挤一个屋。
  董慧离开后,屋里只剩下李月秋一个人,她盯着那蜡烛发了会愣,然后打开自己的带来的小包袱,拿出毛巾牙刷和香皂,拖出床底的木盆要去洗漱。
  木盆是新箍的,颜色很亮,是很纯正的木色,泛着点木头独有的味道,看样子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可惜只有一个,李月秋在床底找了好半天,确定了是真的只有一个木盆。
  她洗脸洗脚都是分开的,这一个木盆,看来洗脸洗脚都只能一个了。
  不说陈家是这样,她家里其他人也是这样的,要是像李月秋一样分这么细,光是买盆的钱都不够花的。
  李月秋把毛巾牙刷和肥皂放进盆里,想着大不了一会不烫脚了,冲着洗洗。
  她端着盆打开门,外面黑漆漆的,但门口升腾起一股子的热气。
  低头一看,门口放着一只木桶,里面有刚烧好的半桶热水,陈山水拎着铜壶过来,把手里兑凉了些的水掺到木桶里,和她说:“月秋,要用水,你用这的,刚刚烧的,不够的话你再喊我,烧了两锅,另一锅一会也烫了,水够用的。”
  陈山水特意强调水够用,他哥挑了不少回来,不仅家里的水缸是满的,还有两大木桶的水剩着,灶膛里的火也没熄,烧着热水给人用。
  李月秋点点头,没明白陈山水这是在向她说着他哥的好处,帮着陈立根表现呢,要不是为了月秋,这大半夜去挑什么水,他家洗漱哪还用热水的,除了冬天,实在是耐不住凉,才会烧热水用,不然都是直接用水缸的水对付过去的。
  见陈山水拎着铜壶要离开,李月秋小声的喊住人,问:“陈立根呢?还在挑水?”
  “没,在厨房吃饭。”陈山水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以为李月秋是来这紧张,虽然小时候她也会时不时的过来,但那时都是他哥带着人玩,而且没留人住过。
  “我娘就住隔壁,你有什么喊我娘,或者,喊我哥也行,他就住在牛棚那。”陈山水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牛棚。
  牛棚的位置正对着李月秋住的屋子,论起距离来最是靠近不过。
  第53章 坐家
  牛棚是用来豢牲畜的,环境不干净,是牲畜住的地方,不是人住的,四面透风,没有墙,稀稀疏疏的几根栅栏围成的,就木梁顶上盖着些稻草,比破棚子还不如,要是风大一些,指不定一吹棚顶就飞没影了,前几年的时候,牛棚除了关牲畜,还会用来关人,但那已经是好几年的事情。
  李月秋知道陈家条件拮据不宽松,桃源村有名的穷的叮当响的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点钱都拿去还债了,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就算是不是村里的人,单是外面的人,只要看一眼陈家人衣裳上门的补丁,也能看出这家人的窘迫。
  若不是这个情况,不少人家会上门来陈家说亲的,不是李月秋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自家的男人好,即便陈立根在外头的名声不好,但他长得够俊,不是那种斯文小生,是很有男子气概的魅力。
  李月秋想过来坐家的很多种情况,但她没想到她上门坐家,陈立根会去住牛棚。
  那她住的屋子是谁的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
  陈山水拎着铜壶走了,也不再过多的说什么,这事情要是说多就成刻意了,他之前还想要是哥和季家的姑娘在一起也挺好的,不在一棵树上挂死,可李月秋都来坐家了,再看他哥的样子,要是能撮合,他当然要使把子力气,不然就他哥那个只晓得闷头干活的,对别人好,别人都不晓得。
  李月秋洗漱完回屋之后就灭了蜡烛,烧出的热水她只用了半桶,也没有问关于牛棚的事情。
  她蜡烛灭的早,睡的却不早,换了陌生的屋子,换了床,床很软,软乎乎的很舒服,被子很干净,有着阳光的味道,但她心里头搁在事情,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第二天起晚了。
  这一起,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头一天坐家就睡得陈家几乎人走屋空,怕是要留个懒婆娘的名头,她明明一醒就立马起床了,还想着做早饭露一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早饭没露成,还是最后一个起的。
  其实李月秋天刚亮一些就起来,比在李家的时候还早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不过,搁陈家是晚了。
  她起来的时候,陈家院落安静得一点声响都听不到,一眼看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最后她才看到坐在屋檐下缝补东西的董慧,陈立根和陈山水已经出工干活了。
  生活节奏活活比李家快了一倍。
  汉子家要干活,李月秋就跟着董慧拾辍家里,做做饭打下手,也不干什么重话,午饭饭菜比不上昨天丰盛,很简单的一菜一汤,陈家两个兄弟都没有回来吃饭。
  董慧的性子和陈立根一样,话少,也不喜欢讲话,午饭李月秋和她吃的相顾无言,搞得李月秋莫名有些紧张。
  饭后,董慧带着李月秋出门,两人带了个筐子,原以为是带着她去地里干活的,李月秋还想着好好表现一下,不过等到了,却发现去的是个老地方。
  “大根经常住这边,不在老屋住,开始我打算把坐家安排在这,但这边好多东西不齐全,做饭也麻烦,也就做罢了,今个我带你来认认门。”董慧拿着钥匙打开竹院门。
  李月秋点头,心里暗道,其实她来了好几次,上次还在这换衣裳,被陈立根逮着教训了一顿。
  院子里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翠绿的竹墙竹节上面爬满了盛开的紫色喇叭花,颜色错落得像是一个小花园,那颗刺萢树已经掉了果,只剩下绿茵茵的叶子。
  董慧带着李月秋也没在院子里乱走,似乎只是给她单纯的指一个地,就像她刚刚说的,来认认门。
  她带着人去摘了一筐的野菜,这些是大根特意移来种上的,比外面野生野长的长的好,昨天晚饭吃的野菜看样子就是在这摘的。
  院子里瓜果蔬菜每种量不多,不过胜在种类多,东摘一把西摘一把就满了一筐子,透着丰收的喜悦,跟在董慧后面的李月秋渐渐抱着筐子有些吃力。
  “我们家什么情况你清楚,欠的饥荒没还清,给不起彩礼,你带着媒人来那天的事隔三差五就会发生。”董慧边摘菜边说话,她说的是她上门说亲那天一些小伙找事往院子里扔土块石块的事情,当时那些人说的话并不好听。
  董慧突然的开口,李月秋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董慧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是要劝她打道回府。
  李月秋下意识抱紧手中的筐子。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你愿意跟大根过,日子肯定是比不上你在家里头过的。”董慧顺手把李月秋手里的筐子接了过来,很平静的揭破自家的伤疤,“你能找更好的,嫁了大根,你的苦日子在后头。”
  她说的客客气气,看着面前的姑娘,鲜妍明媚,每一根指尖都未经过烟火磋磨,义无反顾,飞蛾扑火,殊不知,有些生活的苦有时候不是那么好捱的,只有过日子了,才知道自己捱不过。
  “你不能这么说他,我不认为跟了他会吃苦。”李月秋脸色如常,甚至比董慧还要平静上几分,她没有立刻气急败坏的反驳,可也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董慧把陈立根说得像是火坑一般,说跟了人,她的苦日子在后头。
  但有她在,她会让陈立根过上好日子的,李月秋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珠坚定的和董慧对视,语气分外认真,“就算吃苦,我也是愿意和他走下去。”
  董慧深深的看着她,神色不显她眉眼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不为这句话所动,“日子不是简单用嘴说的,这一天天的日子,柴米油盐,你捱不住也捱不过。”
  年轻时为了爱情,热血上头,总想着一辈子能走下去,到后来,一别两宽,走到尽头。
  李月秋有一瞬间的愣住,半晌神情复杂,“婶,你不也捱过来了?”
  董慧是下乡的知青,嫁了陈立根的父亲留在了桃源村,陈立根父亲不在之后,不是没有人上门来劝过她要让她改嫁,不然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都是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日子是捱不过的。
  但这些都不是董慧说今天这些话的缘由。
  暖风佛过,院子里嫩绿的枝叶摇摆着打了个温柔的弧度,荡出漂亮的波纹,李月秋半垂下眼眸,两排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卷翘的小梳子,她没去看董慧的神色,抬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稚嫩娇艳的脸盘,瓷白细腻的一张美人面让人恍然隔世。
  她玫瑰色的唇轻启,“我不是我母亲。”
  ***
  陈立根是在天黑的时候才扛着一袋粮食进屋的,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整个村子几乎没有亮着油灯的人家,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个时候,村里的小道也不会有路灯。
  陈立根习惯了这样的黑夜,走路走的很稳当,他进屋的声响十分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像是陈家院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要不是陈山水和董慧还在厨房呆着,他这么悄无声息的进来,怕是会被家里人以为进了什么坏人。
  陈家穷的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偷这个破烂地,贼也不稀罕来,大概观光的也只有老鼠,陈山水看到门口的黑影,下意识就拿起柴刀,这是他一个惯性的反应。
  等一细看,是他哥,把柴刀放下,“哥,你咋进屋没个声响气。”都进来了,也不出声,他还以为是不是那些欺负他家的人又上门来了。
  陈立根的眼眸极快的在一个屋子处扫了一眼,他把粮食放到墙角,不吱声,抹了一把脑袋上汗津津的汗水,转去水缸处冲洗,捧着一捧手直接泼到脸上。
  院子里响起了水呖呖的声音。
  冲洗完他直接把上身的衣裳脱了,搓洗了几下褂子,拧干水,大步朝牛棚走去,准备休息。
  然而进了牛棚不到三秒,他像是被蛇咬到一样,呲溜一下转身就踏了出来,径直走到厨房,拧着浓黑的眉,语气隐约不稳,“谁进我哪了?”
  陈山水打了个哈欠,他今天的活计重的厉害,困的厉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用火钳夹着火炭帮董慧烫鞋垫子,不明所以。
  “什么?我没进啊,哥,你咋的了?”他就在他哥前十多分钟左右回来的,一回来就窝在厨房,别的地都没挪过。
  哥现在住那里就一个牛棚,除了一张席子和稻草,四面镂空,啥都没有,这咋的了?虽然哥搬到了牛棚,但平常不都进进出出的吗?进没进有啥的。
  火炭烫到布料上升起一股微微的焦味和白烟,董慧趁着火炭离开之后,用剪刀咔嚓一剪布料,在烫过的地方又覆上一层布料,用针线缝上,她视线不离手中的东西,“我也没进。”
  陈立根咬牙,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娘,我脏衣裳你给我洗了?”
  董慧低头做事,手里戴着顶针,往鞋垫上打了几个络,“我已经快七八年没给你洗过衣裳,不是我洗的。”
  小时候大根和山水的衣裳都是她洗的,但等人长大了,现在家务活是山水一手包揽,大根的衣裳她早就没洗了。
  这下陈山水清醒了,猛然察觉到古怪了,听明白是啥事情了,那吃惊的表情一点也没遮掩,李家多宝贝李月秋他是晓得的。
  他伸长脖子视线跃出门口,看向已经灭了蜡烛,黑漆漆的屋子,用试探的语气问:“哥,你脏衣裳被人洗了?”他今不在家,刚刚才回来,他没洗,娘也没洗,那么洗了他哥脏衣裳的只剩一个人。
  陈立根绷着脸,整个大脑袋惊涛骇浪的翻滚着,腾的红了。
  董慧放下剪刀,这才慢慢抬起头,“她才进屋不久,估计没睡熟,你可以去敲门问问。”
  原本是在帮她一起坐鞋垫的,虽然手艺马虎,但帮的认真,不会的就现学,只不过时不时会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瞧着样子是等着大根回来,但等了半天,也不见人
  董慧也不晓得大根啥时候干完活能回来,她就催着人去睡了,李月秋比不上她,她是熬惯的人,不到那个时辰也睡不着。
  陈立根:“……你,甭让她进我屋头,里头都是男人东西。”
  “那是牛棚,不是你屋头,你的屋头她早进了,何况眼一抬就能看到底的棚,和幕天席地也没两样,你也没啥东西,几身的衣裳,没啥不能看不能摸的。”
  陈立根笨嘴拙舌,不晓得咋开口说话,脸色忽红忽青的,诡异的像是六月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