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岐安发动车子一刻,收到梁昭的短信。
通知他,稍后会回家里收拾行李,她要去北京出差。
*
餐桌上那盒玫瑰败掉了。好些个花瓣零落下来,还附在枝干上的,也枯黄蔫透了。
时隔数日回到家的梁昭见状毫不意外。原本家里也就她有性情打点。
好巧不巧,二人同时到的。
顾岐安先进门,钥匙串磕在柜子上,摘外套间关照,“你的拖鞋放柜子里了。”
“谢谢。”
“谢什么?”
“谢你还没处理掉它。”
有人很微妙地笑了声。右手去开关面板上揿灯,没成想梁昭也习惯地伸手去,就这样,指尖碰到一起,
一个本能蜷缩,一个微微悬空。
等着对方抽回又偏偏都不动,末了,干脆一起揿。
灯光倏地洒下来。顾岐安帮她拎箱子,“去几天?”
“八天。”梁昭弯腰换好鞋。她穿着双happysocks的袜子,很年轻俏皮的配色,寻常穿高跟很少配这种,今天难得“宠幸”了帆布鞋,浅帮露脚踝,就花里胡哨一回。
抬头间,就看顾岐安垂眸盯着她的袜子。
“婆……丁教授的事我听说了,”梁昭自顾自进里,“很抱歉。不过你放心,一切以她治病为重,我们的事可以缓缓。等她好了再通知也行。”
顾岐安这才徐徐抬眸来觑她,眼神深邃,像在暗忖什么,“她这个病一时半会很难说好。原本就是慢性,从治疗到预后,整个周期起码要半年。”
梁昭心里一叹,“那就,边走边看罢。”
说罢搁下手袋,“我能先借个厕所嘛?”
灯光下的人抄着兜,一副你自便的神情,浮眉、点头。
几分钟后,梁昭解决完三急径直走向卧房,行李箱摊地上,就开始从抽屉里搬衣物。预报说北京未来几天都是低温,所以御寒的衣服必不可少。
才26寸的箱子,也不指望装多少了,只能容纳这次出差的分量。
哦,对了!她一拍脑门,水乳和分装瓶也得带着。
从来外出,不管南北,她都要捎上足够的护肤品。干性皮肤几个小时不补水就皲裂了。
结果当下,梁昭在日常囤护肤品的柜子里翻来倒去,都没找见分装瓶。
惯用的水乳也不见了。
还没拆封呢!
“奇了怪了……”一筹莫展下,梁昭只能求助某人,“这里的东西陶妈动过了?”
顾岐安斜偎在门框上,一脸无辜,“不清楚。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她?”
“算了。实在不成明天去买罢。”梁昭抓抓头发,片刻地忙活完,一抬头,见他还停在门口,“有何指教?”
顾岐安无端地笑,“难道非要有什么指教我才能站这里?”
转而,又漫不经心地问她,“一个人去?”
“怎么可能一个人?那个项目还挺大的,团队跟。”
“住酒店?”
“不住酒店睡大街?”梁昭生生被他问笑了。心想你几个菜啊喝成这样,净问些常识问题。
对话结束的同时,行李也打点完毕。梁昭拖着箱子到玄关,又想起什么,折到书房找她的kindle。她在这边找吧,就听顾岐安在外头,该是脱衣服要洗澡的动静。
皮带金属搭扣沉沉磕在地上……
梁昭莫名脸热,手摸到书桌底层抽屉,一拽,好家伙!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水乳和分装瓶在这里。
“我走啦,和你说一声。”
淅沥水声里,她拎着箱子,开门阖门。
恍惚间,好像听见那人喊了她一声,但梁昭也没停。
浴室里的人这才抹开水柱,关了花洒,拉开门到洗手台边,拿洗发露、护发素、洗面乳以及沐浴露。
第30章 -30- 满园早春色
梁瑛才知晓昭昭十六就要出差, 电话里怪她,马后炮,怎么不早说。
“你傅伯伯还说等你空下来一道爬佘山呢。”
你傅伯伯, 蜜里调油的热恋昵称。
梁女士前几天同老傅提起,谭主任出事之前承诺母女俩爬佘山的。他虽然是个家本位, 但到底本职工作忙,从小到大,用他的原话就是亏欠了姑娘太多。
终于熬到昭昭大学毕业,老谭便发誓这回说什么也要兑现。结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过去人欠下的债自然无需后来人偿补。
可是老傅坚持要母女如愿,“我不是老谭, 也从不肖想成为他, 只想给你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寻常三口怎么过的, 我们就怎么过!”
电话这头的梁昭已经登机了, 趁着没开飞行模式抓紧聊。
说她原打算昨晚通知,可惜后来给忘了。收拾行李出来后,路上濮素打电话过来,这个该死的在酒吧喝得烂醉,梁昭只好去接她,接回家, 折腾了大半宿, 倒床就睡。
这些下文梁昭都没说,“没办法,工作要紧。你和老傅去爬就是了,我才不当电灯泡。”
“不识好歹!”
梁瑛又过问,那亲家母那头呢,你也不去看看?
该不会还跟小顾闹着别扭吧!
因为那日两家饭桌上,梁瑛口口声声放过话, 结亲可以,前提必须得先照顾小辈的情绪。姑娘和姑爷的事情没处理好,不如意不顺遂,我有什么脸子办喜事?
于是乎梁昭这几日战战兢兢,全不敢让她察觉。
眼下也打马虎眼,“我没有和他闹别扭啊,来机场还是他送的呢。你别操心我了好不好,有这个功夫多陪老傅约约会,春节档还没看吧?想看什么,我给你们报销!”
“真没什么?我警告你啊,亲家母手术做好了我要去看她的。别回头我问出什么好歹来!”
“……真没什么。先不说了,马上起飞要挂了。”
“那挂罢。想看电影我们自个去,要你报什么销!穷大方!”
这大嗓门!免提都给省了。梁昭不由同周围抱歉,再请空姐拿个毯子给她盖腿。举手投足间,瞥见邻座实习生在pad上看老剧:《大明宫词》里上元灯会的名场面,太平公主初遇薛绍,面具之下,一见误终身。
“好应景啊。”梁昭主动攀谈。
那实习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花,性子温吞吞地,从前从没见梁总这般……平易近人,好意外,就怯声答,“嗯,对呀,昨天元宵节想到这个场景就回味一下。”
“年轻的赵文瑄可真是个妖孽。”
饰演的薛绍亦是。灯会上薛绍凭着一副好皮囊被太平公主芳心暗许,武则天为促成姻缘,不仅隐瞒了薛绍已婚的事实,还暗中赐死他的发妻惠娘。
这注定是个孽缘。婚后驸马即便在滔天大恨里爱上了公主,但敌不过对亡妻的思念与歉仄,终究自寻短见。
爱这东西,往往让人执念的是短短一瞬,影响的却是长长一生。
实习生和梁昭确认行程,总的来说档期不算紧,能有好几天自由活动。
梁昭让她自行安排,“想去哪逛就去哪,别走丢了就行。我也有自己的事。”一位老同学三天后举办婚礼,原本不指望梁昭出席的,这下撞日子了。
真好。她现在不管听谁结婚都由衷祝福,饶是自己水生火热地,也依旧深信,婚礼的最本来意义是向上的、积极的。
飞机推出,梁昭架不住睡着了。
一场花烛红妆的梦。梦里又回到了大婚当天,众人在喜悦里团头聚面。宴罢,她扶着醉醺醺的新郎进洞房,帮他宽衣之际,某人才原形毕露,他压根没醉,装的。
“每杯酒里都兑了白开水……”只是低头索吻间,酒气还很馥郁。
推推缠缠里,顾岐安的声音沉且熬人,在和她说谢谢,梁昭,谢谢你嫁给我……
现实是那晚梁昭根本不肯他触碰。梦里却一头栽进风月,和他尽情浮沉,不辨东西。原来讨厌鬼的嘴唇这么软,软似一缕烟,进出并占领她全部感官。
醒觉的时候,对流层爬升。实习生提醒梁昭,“梁总,您嘴角……”
口水都结成印子了。
*
无病无灾太难得,我们许多人求个有惊无险就足矣。
丁教授成功办理住院,例行地检查会诊,手术不出意外在下周五。这两日,顾岐安一边顾料她,一边工作上也没停。
今天早班门诊还遇见一桩趣闻。高峰期就诊量大,候诊室里水泄不通,接近十一点,突然来个没挂号的中年人,衣衫褴褛挎个行军袋,冲进门直管问他,“医生!我上哪住院啊?”
顾岐安从看片灯上移开目光,“住院?阿伯,这里是门诊部。你该去住院大楼。”
又问他,手续办好没?
“钱早交啦!个么让我回家等床位,等十几天了都,也没人打电话通知我。”阿伯该是没子女或者子女不问事,生病了,前后都是自己跑。问顾岐安钱不会作废吧,棺材本呢,可不能瞎扣的!
接诊病人是个好说话的。顾让对方稍等,领老伯出去找护士帮忙,一查才知,原来医院早通知过了,可他手机设了拦截,自然错过咯!
一场误会,阿伯安心去住院。
护士恭维顾医生,“老有耐心担当的来!怪不得老年病号都喜欢你。”
顾岐安消受不起,“其实是有些人老了,唯有来医院才能找到存在感,体会‘天伦之乐’。”
两年前,顾某人也是如此把摔跤的秦母送去医院,垫下住院费,请护工,鞍前马后。
老太太是爬梯子换灯摔的,举目无亲,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被社工发现。联系不到家属,社工就在她手机通讯记录里,找了最频繁的顾岐安。可见老人家有多无所依。
对此,老太太其实很怨艾,怨自己总在麻烦他。
明明先头还说还他的钱,这一跌,又跌出好大一笔人情账。
顾岐安心情复杂,因为来住院,秦母连套像样的洗漱用品都没有。也并非身无分文吧,她有一些积蓄,不给动的原因是想攒来还给他。
所以那几天她老问护士,不住院行不行?反正也死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