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梁毛毛
登时她脸红到天灵盖,四下望望,把tag那面捂在掌心。
*
五日后,梁昭从京回沪,下机场直接去的医院。
天色已经入夜,跨进换季期的天气太莫测。才下高架,那头阴冥色的天际就落起雨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专程绕去花店,买了一束鲜切的黄英百合花,送给丁教授。
到医院门口,才下急诊的顾岐安来接应她,说术前准备很顺利,不出意外,明早八点手术。
看得出来,他神色极端委顿,是连日忙碌母亲以及那帮子亲戚的缘故。
人性也好人情也罢,永远一个道理,拜高踩低,看高处无用,低处才检验人心。这几日丁教授病垮了身子,母家这头就不见什么人殷勤了。从前只当她嫁个高门,有个体面风光可沾,这下可好,落个作孽的病,脏兮兮血淋淋在肚子上剌个口子,老夫妻俩怕是日后都难得同房。
于是,人人来医院假慈悲,人人都是副摔丧盆般的做戏派头。
眼下,二人小别重逢,一时,腻歪也不对劲生疏也好诡异。终究还是一身白大褂的人接过梁昭怀里的花,捧着,要她躲闪的目光看着他,“买花多少钱?”
“你有病,连这也要计算。”
说罢,又嫌他凑得过分近,要求他退后一些,“你身上一股消毒水味,很难闻。”
二人站在门楼廊下,微雨又昏暗,还没什么人往来。顾岐安想想她那日的醉相,憨态可掬,眼前又这副倒霉催的扑克脸,顷刻生起反骨,几步向前抵她到角落,
她讨厌闻什么,偏叫她埋到襟口来。
夹层里鲜艳的花瓣统统被挤压变形,就因为一个唐突且冒进的吻。
绵密湿润的气息渡换里,
梁昭踢他也咬他,“我不能呼吸了!”
第34章 -34- 远水解不了近渴
釉弦纹撇口瓶里养着几支瘦梅。枝干斜欹, 姿态像多愁多病的美人,花瓣险险挂着,微一一碰, 就零落了。
这却是整间病房唯一鲜活的色彩。
探病的人皆各回各家,留下一屋子虚假繁荣后的空寂感, 丁教授倒也长舒口气,终于清净了。再招呼子媳快快落座,“傻站着干什么!给我守灵啊?”
顾二头一个怪她嘴瘟,“这嘴该挂两捆艾草驱驱邪。”说着,就近大喇喇坐下, 翘起二郎腿, 看了两杯沏好的铁观音, 一杯给梁昭。
茶叶在唇边吹浮开, 入口前,还不忘回头去关照她,“怪烫的,喝慢点。”
此情此景,不论几分真几分假,丁教授看在眼里都好高兴。
她用打趣的目光在小两口间周旋。随即打发老二坐远点, “让昭昭到我跟前来。好孩子, ”见老二有异议,就嗔怪,“怎么着?我天天对着你那张脸烦都烦死了,不能找个新鲜的人陪我说说话?亏得你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为点座位的事吃醋,好意思的。醋你老婆还是醋你娘?”
这嘴还是泼辣厉害,不愧是站了二十来年讲台的人。顾岐安笑了声, 不无轻佻闲散,“我说一句你还百句?看来这病也是好全了。”
梁昭眼睁睁看着母子俩话赶话,不搭腔,只悄默声挪动椅子上前,她同丁教授抱歉,“婆婆,来前我其实买了花,但……”
说到这,眼刀子一横某人,“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它坏了。所以我另在外卖上叫了一束,大约过会就送到。”
不可抗力。顾岐安浮浮眉。
夫妻俩偷换目光,暗藏机锋也眼波相送。
一个面上波澜不兴,只心里笑,你倒是铺开来讲讲啊;
一个冷冷地假漠然,在心里啐,你还有脸看我!
男人永远是急色的,尤其正当旺年。结婚后你还生生让他斋这么久,其残酷类似于断了口欲期小孩的奶嘴,磨牙棒,或者一切慰藉的媒介。
所以饿久的猎人,一嗅到猎物的气味就刹不住了。
但结果是后来梁昭咬破了他的下唇,不知轻重,更像是报复,报复这些天来他带给她的,身心上的双重折磨。咬破那秒,唇舌痴缠里都是血的铁锈味,狩猎者与猎物互换了定位。
顾岐安反倒变本加厉。手掌扣着她后颈,将她整个地拢在身前,埋下来,食髓般地品尝。
不巧的是,彼时正值换班轮班间隙,门口不少同事进进出出。他们藏得再隐蔽,也总有人认出顾,大大咧咧喊了声。
二人才慌忙分开。
……
这便是一束花好端端被摧折的全过程。
丁教授自然不知情,只是眼瞧小二下唇上豁着个口子,心里也有数。好看的皮囊就这点不便,一点小瑕疵都掖不住,“你们也是的,还把自己当外人。我要那么多中看不中用的花做什么?”
言下之意,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们还惦记着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梁昭:“要的。这是规矩也是礼数。”
顾岐安轻轻落下盏盖,“花的本来意义就是中看不中用。鉴赏价值、取悦价值大过其他。”
“就你会说,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丁教授说小二巧舌如簧。紧接着又同儿媳讲笑话,他们从前还在大院的时候,老二养的京巴被父亲擅自放跑了,这孩子丧气得呀,回头就打起主意来,想自个攒钱再买一条。
那会儿院墙外不时就有人喊收破烂,收破烂来,彩电冰箱洗衣机,书本报纸啤酒瓶……猜怎么着,活祖宗就把家里那些个破铜烂铁,连带着他爹的旧书旧报纸、旧bb机,统统打包出去卖了,“换没换到几钱,倒是爬墙的时候跌了一跤。摔地上昏死过去。入夜一家子找不着人急得团团转,后来还是对过老大爷跑来,说老顾啊,你儿子搁墙角睡半天了。再不去尸体都凉半截了。
乖乖,他爹捉到他就是一顿暴打没商量。”
说着被口水噎着喉咙,丁教授急咳起来。
顾岐安倾身帮她拍背,若无其事貌,即便这说的是他不大光彩的黑历史。
“你说正常人家讨了打,乖乖认个罪、服个软,这事可不就过去了?偏偏他不,迎面就呛他爹,
‘我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小黄碟处理了,那是救你一命!你得亏赶上个好时代呀,搁过去,让外人晓得老同志好同志天天在家里看这些伤风败俗的,不得臭鸡蛋小鞋伺候啊!’”
梁昭闻言到此,不禁笑出声,“您是想说,他的嘴贫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只是其一。丁教授摇摇头,语重心长,“我更想说,这个祖宗从来有张巧嘴,却从来不肯用在对处。甚至是越想要什么,越不会明说,只剑走偏锋地耍些小聪明。”
梁昭这才领会,婆婆话家常聊趣事是假,拿和他们二人才是真。
到底她门缝里看人,把这些妇道都看扁了。梁女士也好,丁教授也罢,都是在柴米罐子里浸泡多少年的老姜,你和她们比辛辣,不要太年轻!
从她躲去娘家,到那条自诩还算留情分的回信,丁教授一直局外人,却比局内还门清。
一味地站干岸不插手,才不是不知晓,而是她给他们自己调解的余地。毕竟两个聪明人两个知识分子,芝麻大的事都回旋不好,那想来也无需她介入了。
这就是她比梁瑛高明也从容的地方。
沉得住气。怕只怕再从容的人,轮到自己的婚姻,也处处狼狈。
梁昭犹记得小时候,大院几百来户人家,她始终认定丁教授最美。通俗意义的美在皮,但她不尽然,是那种美到骨里气度里的典雅。像民国画报上活过来的名媛。
可惜大都好物不坚牢。这几年,人日复一日地老相了。长年坐病的缘故,身材也极速走形,今朝为见客才搽了点粉,穿了身抬气色的衣服。只是难为这番心血,看上去还是很老很消颓。
以至于,梁昭开始反省,自己穿得是否太明艳了。
某人由着母亲编排完他,才不疾不徐出声,“那你说说,我这脾性是随的谁?”
母亲反问,“你姓什么?我又姓什么?”
“这年头变更姓氏不仅免费还方便。”
“那你去更啊!更回来,老顾头一个打断你的腿……”
“早八百年他就威胁要砍我的手了,拖到现在,怕不是刀都锈完了。”说话人懒懒掀眼皮子,不服软。
二人就这么打着嘴炮。
梁昭不由心想,嗯,不愧是母子。顾岐安还是有很多细节看得出生母的痕迹,比如谈吐以及输什么都不输阵的气性。
不多时,丁教授就开始赶客。自嘲一病病成个皇帝,天天“听不完的政”,“你们快走罢,走了我也好睡一觉。秋妈晚上还要过来,到时候又得把我弄醒。”他们家这个姆妈什么都好,只一点,干活动静好大,乒乒乓乓像打仗。
顾岐安:“那我们可真走了,明早我再过来。”
他交代她术前禁食禁水的事项,切莫忘记。
丁教授哭笑不得,“我好歹也是学这个的!”
“嗯,这话几天前还是我说给你的。”
临了,婆婆又让梁昭待下,支使老二出去,“我们娘俩说几句。”
后者望望顾岐安,某人正好接到个电话,开口就称呼“主任”,二人便相互.点头,他出去,她留下。
门阖上,丁教授枯枝般的手牵住昭昭,“又到了吃藜蒿的季节。再过几个月,也是你们第二个结婚纪念日了。时间是真的很快。”
到了这种时候,梁昭也不想瞒她,就直说,“婆婆,其实原本……我是想和他离婚的。个中原因就不细讲了,想必你大概也猜得出来。”
“嗯,猜出了,小二那天也跟我说了。”
同为女人。梁昭说话没什么芥蒂,“我们之间并非从爱走向婚姻,更像是,从婚姻走向爱。因为横亘了太多,活人也好死人也罢,都是不可忽视的。”
“那么,”丁教授问她,“这次回来的原因是什么?我一度以为你不会再回头了。因为在我看来,昭昭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决定好的,几头牛都拉不回。”
梁昭垂眸,“有好几个原因吧。”
“是不是也有替我身体考虑的成分?”
“这是之一。之二是我好歹也三十了,结结离离地来回折腾,今年还得准备升职考核,总难免伤身伤神。况且从车祸起,我整个人的思想都变了,会怕许多从前毫不在乎的东西。”
梁昭由衷一笑,她说不怕你笑话,“原因之三,就是他来找我,说自己前一宿还手术通宵,然后坐飞机从南到北,大费周章地出现在我朋友的婚礼上,那一刻,我确实心软了。
会不舍,不甘心,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同时也是在宽恕自己。”
人活一世,仿佛是个被打磨棱角的过程。
十八.九岁能为之气个整宿睡不着的事,放到后来看,都能一笑泯恩仇。
梁昭也时常觉得现在的自己一点不酷,不洒脱。可是没办法啊。
最后丁教授也没多说什么,话别前只有,“那个女人,老二从前年轻时对她做过的,也就那些了。他还从来没为了追她赶到那么远的城市。
当初分手,感情无疾而终,也是负气了之。他对她或许是凭着意难平才事后悔恨,对你呢,至少他知道亡羊补牢是没用的,知道要留住你。
一物降一物这话总没错。你能让他个浪荡子定下心结婚,就总有独特处。”
*
什么独特处?
这五个字困扰着梁昭直到坐上某人的车。
她先上的副驾,顾岐安站在车外,月色下的眉眼,清明、周正。探进身来帮她系安全带,梁昭才注意到他的手腕,那个文身还没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