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缘躲在下风口三十几丈外的一棵柳树上,闻着飘来的酒香,颇有种暴殄天物的可惜感。
虽然看似离得不算远,但计缘也不怕被会被老龟和魏家人发现,后者自不必说,前者就算有些道行,毕竟还未化形,若是泡在水中,有些水族天赋异禀可能会发现计缘,可在岸上就没那么神了。
带两坛酒倒完后过了一会,江面终于有了变化。
“哗啦啦啦……哗啦啦……”
远处江面浪花渐起,引得一众魏家高手心头一凛,计缘也是定睛朝着近岸的江面看去。
只见有一道水纹荡漾着接近,旁人肉眼只能看到水波而看不透黑暗中的水下,而计缘的眼中,水下那只老龟清晰可见,正划着水游来。
“哗啦啦……”
巨龟到岸边探出半个身子,将一众魏家人骇得仓皇后退。
月光下,老龟半个脊背就足有一丈宽,大得好似一条小船。
“哦?姓郑的小子没来?看来他命里的劫数还是未过……”
老龟半个身子依旧在水里,趴在岸边的两爪将岸基泥草都按下去一层,望了望周围的美酒才继续道。
“由此看来,其人是落到了你们手里,但与我而言并无任何影响,或许反倒是件好事。”
哗啦啦……
岸边江面升起一道道扭转的水柱飞向岸上的几辆推车,卷住小车之后又哗啦一下散开,形成一股微小的浪头,将小车纷纷推往江面。
“噗通~”“噗通~”“噗通~”……
八辆小车纷纷落水,在此期间魏家人无一人说话,全都惊骇的盯着这一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妖物和御水术法。
“怎么?没要求?只是送酒?呵呵呵……说吧!”
老龟将酒卷入江中,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等候在岸边。
魏无畏这才惊觉过来,朝着老龟郑重执礼作揖。
“这位仙长,我乃德胜府魏家家主魏无畏,身怀家中祖传玉佩,只知玉佩来自仙府玉怀山,却不知如何入得仙门,还请仙长指教!”
老龟诧异的转头望向魏无畏。
“你居然知道玉佩来自玉怀山?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魏无畏哪怕心中发毛,也咬牙硬着头皮靠近老龟,走到了一尺距离才停下,心跳扑通扑通的好似急鼓。
“嗯!?为何你的命数模糊不清!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分明只是一个凡人!”
常人有毅力能改变命运,但怎么可能模糊命数!
老龟在诧异沉思中忽然再次抬头,死死盯着魏无畏。
“你既然知道玉怀山,可,可否是见过什么高人?”
魏无畏呼吸平稳了不少,听闻老龟的惊愕,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宁安县那小院中安然下棋的身影。
但他不知道计先生是否会允许自己透露其信息,所以此刻犹豫不决。
而江中老龟却好似看穿了这一点,语气急促道。
“你定是见过对不对?你定是见过!魏无畏~~!”
老龟剩下半个身子居然也从江中爬起,声音一改之前的平缓,已经变得激动而洪亮。
“可否向高人引荐我这老龟,或者你帮我带句话问问亦可,魏无畏~~~!你倒是听没听见~~~!”
第0079章 只奈何
老龟急躁的样子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魏家人则全都紧张的戒备着,不少人已经死死握住了兵刃,只是武功有多少用谁心里都没底。
现在的压力和面对武林高手完全不同,这是一只巨龟,是修炼不知多少年的妖怪,哪怕家主魏无畏一口一个“仙长”,但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仙。
魏家的大伯和三叔,以及那个老管家,已经互为三角,贴靠在近处,体内真气鼓荡,做好了随时全力搏命的准备。
魏无畏几乎是强凭意志力才忍住不后退,并且伸手制止他人,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这,这位仙长稍安勿躁!魏某确实见过一位高人……”
见魏无畏说话,老龟好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冷静了一些,紧绷的身体的缓和下来。
“魏家主受惊了,老龟我也是一时情急,请继续道来!”
魏无畏咽了口口水,心中也在急速思量着怎么办,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他说不说出计先生存在的事情了,而是即便说了真话能不能善了的问题了。
计先生可是已经出门远游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去,就算回去又得什么时候回去,神仙人物的时间观念能和凡人一样吗?
可老龟会这么想吗?万一要是他魏某人已经实话实说了,可老龟认为他是推脱骗人怎么办?
心思如电的考虑了两个呼吸,魏无畏知道再不说恐怕这妖怪就要沉不住气了。
“这位仙长,我有缘见过一位世外高人,但又怕随便泄露其身份会惹其不喜,我先挑我认为能说的告诉您,您听过之后在做思量如何?”
老龟抬首与眼前这个富态的男子平视。
“好,请说!”
“哎……”
魏无畏微微颤抖着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这既是真的紧张,也是一种示弱的表现,让老龟明白现在的他不敢撒谎。
“当初在下听说德胜府某县有侠士诛杀山中食人猛虎,得到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加之家中老太爷寿辰将近,遂动了前往购买的念头,毕竟虎皮我魏家有,可白虎皮着实罕见。”
“在那次在县中和此县县丞攀谈时第一次见到了先生。”
老龟眼睛微微长大,他敏锐注意到了魏无畏用词那下意识的变化,完全是敬由心生。
“当时先生还看了我一眼,原以为只是因为在下和县丞议论到先生,所以招来随意一瞥,不过现在想来,先生定是已经察觉我当时有祸事临近!”
老龟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
“是那郑千秋去找你了?”
“正是,那郑千秋伙同燕地十三盗余孽和另一个江湖一流高手一起设伏擒我,只是可惜他们不知道在下自小就装作不会武功之人,关键时刻疏于防备,被我暴起重伤,中了剧毒,反倒被我擒获!”
这里魏无畏没有提那名公门高人,这些看似对老龟来说都无关紧要,可却是魏无畏一次小心的试探,想确认这妖怪是不是能算透每一句话。
“我魏家人马虽然惨胜,但也不能再急于赶路了,所以返回了县中,也是我一次拜访高人的契机!”
见老龟听得十分认真,并无过多其他反应,魏无畏稍松一口气。
“当时我听闻,县中曾跑来一只颜色如火的赤狐,被多条恶犬追咬,又在街头遭闲汉追打,想要打死狐狸获得毛皮。”
“据县中乡人回忆,当时先生正在街头散步,赤狐在危机之时装死骗过闲汉逃往街头,见到先生后对着先生不停凄厉哭求,不断叩拜!”
老龟听到这一下子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闻的绵长呼吸也在此刻略微粗重了一丝。
“那先生救了赤狐没有?”
赤狐绝对不是普通狐狸,至少是开了灵智的,要知道妖物多遭仙门厌恶,即便老龟这种安稳修炼的也未必能换来一个好脸色,加上不少妖物曾经安稳修炼,成了气候就为恶,一句“到底妖性难驯”笼罩了多少精怪。
魏无畏缓了口气继续道。
“自然是救了,先生出钱支走闲汉,又对着恶犬轻劝一句,而恶犬自退,随后将血淋淋的赤狐抱在怀中,送去县内名医处包扎救治,又将之带回家中养伤……”
魏无畏说到这愣了一下,不是忘了什么也不是害怕,而是他居然感觉到老龟流露出了一种极其人性化的羡慕。
是的,只是一种感觉,毕竟龟脸和人脸还是差异太大,情绪变化的表情只能猜。
“我曾在先生远游之后听常去其院中的孩子说过,赤狐伤愈之后很是思乡,所以先生就带着赤狐去了山野将之放归了。”
“什么~!”
老龟惊愕无比,口中喷出带腥味的气息吹得魏无畏鬓发飞扬,激动得四足在岸基上抓挖。
“这狐狸居然自己想走!简直,简直,啊~~~~!气煞我也~~~!”
后面那句话更像是压抑的低吼,声音不算响亮,却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气愤乃至不甘。
“等等!你说那位‘先生’远游了?”
发泄过后,老龟像是终于意识到魏无畏话里的前半段。
“没错!”
魏无畏又稍显紧张,赶忙继续说下去。
“仙长且先听我说完,那日我们受伤回县调养,听此异闻,又刚刚从那郑千秋口中逼问出‘仙缘’之事,心痒难耐之下,恳求县中差役带我去拜访先生。”
说到这里,魏无畏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颇有些感慨。
“院中一白衫一青衫,枣花树下静坐弈棋……当时我打扰得有些冒昧了……”
轻叹一口气,这会魏无畏也意识到,什么玉怀山,什么家传仙缘,他或许是错过了更宝贵的机会,只是后悔药世上可不曾有。
“我说明来意后苦苦哀求,先生宽厚应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其一摸玉佩,这蓝玉就微微发光,显出玉怀圣境四个小字,先生便说此玉来自玉怀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言其不甚清楚。”
“那‘先生’何时出门远游的,可知道何时回来?”
老龟急切的追问。
“这魏某也不知啊,据说当日在魏某走后,先生就与友人谈到将要远行,对了,还有一件奇事!当天先生说准备远游,嘱咐友人待得秋来之时,院中枣树果熟分予乡人共食,可当夜院中枣树居然尽数花落挂果,待到天明,本该秋天成熟的枣子已经熟透满枝!哎,在下知道这事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先生早已离开了……”
老龟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
“那与‘先生’对弈之人,应该只是凡人吧?”
“正是,其人是县学夫子,与先生是近邻,是当时县中先生唯一的友人。”
魏无畏说完,只见老龟徐徐点头,半晌没再发出声响。
老龟不说话,魏家人也不敢动,就这么等着。
大约过去半盏茶的功夫,魏家人都因之前的冷汗贴身被晚风吹得发凉的时候,老龟才再一次感叹着出声。
“唉……真乃有道高人,见之何幸,见之何幸啊!”
其实这会魏家众人也是处于一种震撼之中,除了老管家和魏无畏的大伯三叔,其他魏家人从未听说过此事,就是听着都如此神奇,亲身经历的家主当时又是何种感受呢。
“那个……仙长,在下可真不知道先生踪迹,更不知晓先生何时回去的……就是那县名……”
“魏家主不必多言了……我不难为你。”
老龟郑重的看看魏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