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这些事小人也拿不准嘛,哦对了,来的应该是计先生的儿子。”
“对对!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我觉着也是,那大先生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可‘狐狸拜先生’的那时候,我都还没出声呢。”
“哈哈哈哈……”
几个轿夫都笑起来。
马背上的人对别的话信得不多,但关系到尹兆先的事还是比较在意的,或许刚刚那个叫计缘的人,其长辈真的和尹公是朋友呢。
这么想着短须男子和同伴都决定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事儿,若是真的,也难怪那计先生敢说那样的大话,虽然依旧夸张,但至少是真有一定底气的,那冯家对孙家的这桩亲事就更该重视了!
说亲的队伍远去,那边孙家院子里,计缘也终于应付完了一众孙家老小,最终留在孙雅雅家准备一起吃晚饭的,也就孙福和他两个哥哥,其他人则都已经回去了,连孙福另外两个儿子也早就走了,让没来得及叫住他们的孙福暗暗懊悔。
晚饭是孙福亲自张罗的,孙雅雅的爹娘只能在边上打打下手,计缘就站在客堂门口看着厨房那边,虽然看不清里头忙活成什么样,但雅雅他爹手忙脚乱的动静,且频频受到孙福批评的样子,让计缘不由想着,孙记的卤面很可能会失传。
“先生,您看什么呢,过来入座了,菜很快会端上来的!”
孙雅雅在大厅里招呼一声,里头已经架好一张小圆桌,摆好了椅子等人入席了。
片刻之后,孙氏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有鱼有肉有鸡汤,更少不了孙氏的一大盆卤面,以及羊杂,孙家人热情地向坐在上首的计缘敬酒,而计缘也是来者不拒,敬几杯喝几杯,且始终面不改色。
叙旧的话题说得差不多了,最终还是拐到了孙雅雅的婚事上,孙福再敬了计缘一杯后,斟酌着道。
“计先生,雅雅能有今天,也是因为您教她写字的缘故,如今她已经是婚嫁年纪,是该寻门好亲事了,刚刚那冯家,您觉得不行?”
孙雅雅一听这个就一阵烦躁。
“爷爷,那姓冯的当初在春惠府我见过,我不喜欢他!”
“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胡闹!”
孙父教训了孙雅雅一句,后者憋着气,直接离席回了自己房间。
计缘咽下口中的食物和酒水,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向孙福道。
“当年我在天牛坊外,曾说过,孙家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那如今只是为了这婚事咯?”
计缘一脸笑意,视线扫过孙家所有人,孙福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口中一个“是”字却咬着没说出来。
“先生,您看!”
孙雅雅又回了客堂,手中展开了一副字帖,计缘转头望去眼前一亮,孙雅雅手中字帖是她的笔迹,但贴上之字灵动婉转,仿佛一汪秀水,计缘视线扫去,简直字字如波,可再细看,其中亦含冰棱!
“好字!”
“先生,孙家有事可以找您,但孙家其他人,代表不了雅雅!”
孙雅雅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计缘展颜一笑,点头道。
“有理!”
……
第0543章 容选其一
计缘倒也不急着问孙家人了,而是直接从孙雅雅手中接过那副字帖,拿到眼前细看。
越看,计缘越是觉得这字不简单,灵动与柔和中内蕴一股隐晦气势,这种情况下也契合了所谓见字如见人,字帖上的文字好似隐喻孙雅雅自身,内心渴望清静又涟漪四起,这种灵性既代表着渴望蜕变,也说明着蜕变的可能。
“计先生,您觉得我的字怎么样?”
孙雅雅很略带骄傲地询问一句,果然得到了计缘的认可。
“称得上一句大家之作了!应该不少人向你求字了吧?”
这句看似夸奖的话,其实已经是计缘很克制的结果了,孙雅雅的字已经学得他几分真髓,世间难寻,连尹兆先都比不上,可以说大大出乎了计缘当初的预料。
听到计缘这么说,孙雅雅笑笑。
“有是有,不过不算多,自写出这字帖之后,我也很少在外头写字了,私下练字,总觉难以突破,就如同我这困境,若我是男儿身,恐怕就不是这样了吧……”
计缘看向周围的孙家人,孙家人也都在看着孙雅雅的字,他们全都不识字,但也觉得这字好看,却难免不懂其中价值。
孙福看计先生扫过孙家人之后只是欣赏字帖,而自己的宝贝孙女言语中带着哀怨,气氛有些尴尬的情况下连忙开口。
“呃东明,快再去厨房坛子里装点花雕酒,桌上的快喝完了,玉兰,你再去盛点炖肉,砂锅里还有的。”
“哎哎!”
“好的爹!”
孙父孙母一个抓着其中一个空了的酒壶,一个拿着空了的大花碗一起离席,而孙福则一边用桌上酒壶给计先生和两个兄长倒酒,一边夸赞自己孙女来缓和气氛。
“来来来,计先生,老汉给您满上,还有二哥三哥,都满上满上,呵呵呵……咱们家雅雅真的是光宗耀祖啊,学问那是真的好!哪有别人挑雅雅的,定是雅雅挑别人啊!”
见到自己爷爷向自己赔笑,但话里话外还是盼着自己嫁人,苦着张脸的孙雅雅又是气又是想笑,又有种理解现实但接受不能的无奈。
“爷爷,二爷爷三爷爷,计先生酒量好,你们就少喝点吧,年纪都大了!”
“没事没事,今天高兴,高兴!”
“对对,满上满上!”
几个老头笑呵呵的,眼神中越是慈爱,孙雅雅就越是胸闷,只能望向计缘,却见他依旧在细看字帖,神色在纸面上若即若离,手中似有节拍。
这种感觉,恍若儿时的孙雅雅在当年的小阁之中拿字给先生看,所以此刻她也不由微微坐正了身体。
孙雅雅父母一起到了厨房,一个拿着大花碗盛肉,一个解开花雕坛子舀酒。孙母瞅了瞅灯火通明的客堂方向,靠近蹲着装酒的孙父,用手肘杵了杵他的后背,在他边上小声道。
“哎,相公,你说如果咱家求计先生给个大富大贵,能成么?”
孙父也略微动意,也抬头伸脖子张望一下客堂,侧头低声对孙母道。
“肯定能成啊,你忘了前些年,驸马爷和公主亲自去居安小阁请计先生么,大富大贵不过是计先生一句话的事啊……”
孙雅雅父母虽然和计缘接触不多,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这计先生肯定是有大能耐的,同尹相的交情也是一直都没断过,这一点从当年孙雅雅到居安小阁学字的时候开始,就逐渐有了清晰的认识,所以他们两也很敬重计缘,只是和父亲孙福的稍有不同罢了。
这会儿两夫妻心中激动起来,孙母更是忍不住又拉了拉丈夫。
“你说计先生方才傍晚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孙母话音一顿,看向丈夫道。
“是不是说其实计先生,可以为雅雅找一户真正的达官贵人啊?对了,我听说尹相可是有个二公子的呀!”
“嘶……”
孙雅雅的父亲觉得有些头皮发麻,难免升起一股更加强烈的兴奋感。
“若是这样,谁理会那什么冯家公子啊!”
两人怀揣着激动,带着酒和肉回去,对着计缘的态度就更加殷勤了几分。
“来来来,肉来了,酒也来了,计先生,您多喝几杯啊!”
孙父提着酒壶就率先给计缘倒酒,只是见计缘杯中酒水还是满的,想了下还是滴了几滴进去,但计缘全程只是在看字,心无旁骛沉浸其中,对外界充耳不闻,只不过一只右手食指和中指一直十分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好似在看字的同时也有旋律在其中。
“坐下坐下,别打扰先生。”
孙福赶紧朝着儿子招招手,孙东明下意识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小心地问一句。
“爹,计先生他?”
一边孙东明的二伯抿一口酒,低声道。
“先生刚刚就这样了。”
“哦哦……”
孙东明看看孙雅雅,见女儿正襟危坐,视线看着计缘好似在等候先生指点,而其他人都不说话,客堂中十分安静,气氛挺奇怪的。
等了一会儿还是这样,孙东明忍不住瞧瞧走到孙福身边,凑在他耳边细声道。
“爹,您问问计先生,呃,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是不是有公子要娶妻啊,听说尹相二公子年纪也……”
孙福一下转头,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你在胡说什么?别鬼迷了心窍!”
也就是这一句话之后,计缘一直敲打桌面的手停了下来,好似做了什么决定,抬头先看向孙雅雅,后者坐姿一丝不苟,轻轻点头之后再看向孙福。
“我看孙家人也不懂我那句话的分量,不若计某再说得明白一些吧……”
计缘传孙雅雅书法,见证其得了几分真髓,于仙道之外而言,真正算得上和他计缘是虽无师徒之名,但有一层浅浅的师徒之实了。
在人间百姓人家之中,计缘通常都是只说人间之事,但今天为了孙雅雅,可以破例。
说完前面那半句,计缘顿了一下,孙家所有人的期待都映入眼中,众人皆模糊,唯孙雅雅一人清晰。
“可盼人间财富,可达世俗权贵,能握乾武之功,能获幽冥之德,能立神人之像,能取仙山之缘,朝踏梧桐暮看东海可也,游十方各界四海洞天亦可……孙家几代人与我计缘结下一份善缘,而计某也很喜欢雅雅这孩子,如上种种,容选其一。”
孙雅雅的眼睛越瞪越大,微微张口略显失神,她本是等计先生细评她的字,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震撼的话。
孙家人也全都傻眼,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计缘口中的话,就好似庙外观神井口观月,深奥又遥远,深知其美好,却也令人难以想象。
好一会儿,孙家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先是一种荒谬的感觉,但这感觉在迎上了计缘的一双苍目之后就迅速淡化,随之而起的是伴随着心跳速度提升的激动感。
“计,计先生,这……”
孙福话都说不利索了,桌下的双腿都在微微颤抖,或者整个人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老早以前他就深知计先生是个奇人,甚至可能绝非凡人,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到计缘说出来,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计缘也不指望孙家人能立刻缓过神来,他先是看向作为孙家一家之主的孙福。
“孙福,你会如何选。”
说完,计缘又看向孙雅雅道。
“雅雅,你又想如何选?”
说白了,计缘看重的也就这爷孙两人的意见而已。
“我当然……”
孙雅雅张口就想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这是他们孙家的福不是她一人的福,所以话语又改换为询问。
“先生,是我们整个孙家都可以……”
“呵呵,人世富贵,一人得则惠全家,脱离了凡尘嘛,痴心太过便成妄想。”
计缘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明白到孙家人全都听得懂,孙福更是明明白白,他看看儿子儿媳,看看两个兄长,最后看向咬着唇的孙雅雅,桌下的手拳头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