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莲觉得有趣,咯咯一笑,又说:“萧大人来北崖时朱连山已经瘫了,所以不了解他的为人也正常。我记得一年前这个时候,朱连山去酒楼听曲,有个小二脚下不稳,不小心将一壶茶泼到了他的身上,朱连山便大发雷霆,命人将他浇透后,吊在了酒楼外面整整三个时辰。”
北崖县的冬天冷冽,寒冬腊月本就难捱,如果在穿着一套湿衣站在室外,无疑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了。
果不然,萧淮北眉头紧皱:“后来呢?”
“后来?”吴翠莲微笑颔首,娇声道:“哪有什么后来?发了两日高热人就去了呗。”
炭盆里烧的通红,靠的近了感觉干燥烤人,好在窗户半开,丝丝缕缕的寒气更替着屋内的空气,不至于让人那么懒怠,听了吴翠莲之言,萧淮北面色更沉。
萧淮北不解,朱家只是个商户,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怎能做事如此放肆?
可能自幼教养好,所以使不出性子来,就是嘴唇气的抖了抖:“此等枉顾他人性命理应当诛!为何前县令大人饶他一命?”
吴翠莲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脆生生一笑:“萧大人不知吗?前县令大人可是同朱连山称兄道弟,而且朱连山的第三个姨娘,也是前县令大人赏的。据说,朱连山每每年节,都给前大人送去不少红利,有这么一个金疙瘩?前大人哪里舍得给朱连山降罪?”
萧淮北惊愕了。
宋朵朵看着他呆滞模样喟叹一声,也是为难他了,以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这种事简直荒唐的一批,甚至有悖天理!
如何能理解呢?
萧淮北脸色变了又变,突然起身,两手紧握成拳,而后,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哼道:“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朵朵:“……”
怎么办?看上去一点不吓人,反倒是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真让人惆怅!
吴翠莲似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愣了两秒后,噗嗤一声笑的张扬。
宋朵朵脸色一沉:“行了!”
见宋朵朵脸上浮出怒意,吴翠莲果断轻咳一声将笑容敛起,不讨没趣。
宋朵朵看也不看她,冷冷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再去找你。”
吴翠莲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道了个事“是”,起身走人。
雪地里很快多了一道长长的足迹,宋朵朵收了视线,再次看上萧淮北时,他还是沉着脸、握着拳,哼哼的生着闷气。
半晌后,似乎下定了主意,义愤填膺的将自己做好的决定宣之于口:“本官回去就写折子,定他个胡作非为之罪!”
宋朵朵若没记错,萧淮北上任后,前县令自然升了一级做了知府,而北崖县,刚刚好还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所以萧淮北递折子,自然要经过知府的手。
宋朵朵不用想就知道知府看过这个折子后会做出何等反应!
从吴翠莲之言轻易判断,前县令就是个混账,萧淮北想和他作对?这和鸡蛋碰石头有什么两样?
就算萧淮北不谙世事,也不至于这么天真吧?
一定是气着了!所以说了胡话!
遂,宋朵朵安抚他道:“大人不必恼怒,贱人自有天收。”
萧淮北愣了愣:“你是让本官放任不管?”
宋朵朵耐心劝导:“朵朵是想说,大人行事该懂三思后行、谋而后定的道理,您现在是他的下属,即便对他不满也不该宣之于口,毕竟他想害你易;你若是想告他难上加难。何不按捺下心中不满?默默收集他的罪证,等来日不在受他掣肘之时,一举将他推倒?”
萧淮北默了默,半晌后漏出恍然大悟之色,凤眼雪亮:“师爷所言甚是有理。”
还真是怒也憨憨,喜也憨憨。
宋朵朵说不清自己该无奈还是该叹气,只道:“已到午时,大人想来也饿了,不妨让莫成陪你回府用饭。”
萧淮北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师爷不一起?”
宋朵朵道:“我得去义庄一趟。”
一提义庄,萧淮北面浮惧色,连连道:“那本官就不陪师爷一起了。”
宋朵朵点头,与之一同出了耳房。
院外的雪刚刚齐过鞋底,一踩上去咯吱作响,才走几步,身上的暖意被就冷冽的空气侵略的丝毫不成。
宋朵朵马上扯了一下斗篷上的帽子,帽子很大,直接将她小脸全部淹没在了阴影里。
萧淮北看不到她的神色,到是将她的嘱咐听的清楚。
“雪天路滑,大人慢些。”
萧淮北见她将小手缩在袖子里,不过袖子不长,几根手指转瞬就冻的通红,可惜今日他出门忘了带手炉,所以默默收了视线,也道:“师爷也慢些。”
兜帽下嘴角一扬,宋朵朵应着,转身先走一步。
大雪依旧绵绵下着,她身着那件奶白的披风很快与雪色融为一体,萧淮北静默良久,雪亮的眸色渐渐变的清冽。
“那个自称他舅舅的人,是如何处理的?”
莫成道:“被捕快杖责五十大板后,逐出衙门。属下去看了,伤的不清,爬了一条街,才被闻讯前来的家里人带了回去。”
五十大板后,竟还能爬?
萧淮北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莫成揣测着他的心意,想了想问:“是否需要属下……”
萧淮北抬手打断他的话:“且等等看!”
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货色,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他倒是好奇他的这位小师爷会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
宋朵朵赶到义庄时,仵作刚煮好了一锅大骨,酒也温好了,正准备大快朵颐一饱口福时,余光打量到一个倩影。
“宋小师爷?”仵作急忙起身迎她进入小厅:“外面冷,快进来!”
小厅光线微暗,点了烛火作用不大,在加上墙体也是暗暗的灰黑色,更添压抑。好在屋里极其暖和,就是空气说不出的怪异。
肉香、酒香以及不知名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宋朵朵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仵作倒是很豪爽:“刚出锅的大棒骨!小师爷要不要来一根?”
宋朵朵乖巧一笑:“谢谢赵叔,不过我吃过啦。”
仵作失望一叹:“那你没有口福喽。”
宋朵朵笑容维持不变,内心os却是极其不淡定:这口福我委实承受不住啊。
两人入座,仵作独自斟了一口小酒:“这个点,小师爷怎么过来了?”
宋朵朵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人已经来了,再去讲究未免有点矫情。索性憨憨一笑,装作懵懂的模样问道:“我来找赵叔拿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
仵作怔了怔,笑了:“小师爷不愧是读过书的。”说着,取了一份尸格交给宋朵朵:“周小苗和王麻子的还需等一等。”
十二个时辰不到,发现了三具尸体,整个北崖县又只有一位仵作,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一份尸检报告,已属不易。
宋朵朵点头:“恩,赵叔辛苦了。”
古代验尸不能开膛破肚,所以对仵作的业务能力有着超高的水准。
宋朵朵看的认真,最后一页看完时,仵作已经满脸潮红,正捧着大骨啃的忘我。见宋朵朵正瞧他,便问:“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懂?”
报告内容与宋朵朵事先的想法大多一致,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问问专业人士的看法:“赵叔,以您做仵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您觉得杀死朱连山的凶手,可有什么特征吗?”
第16章
义庄外的街边,一辆马车不知候了多了,风吹过,将车顶的雪沫子扬的四处都是。有一小团不安分,直接落进了赶车的马夫领口里。
马夫打了个激灵,抖落之时,瞧见了宋朵朵的身影。
马夫将鞭子凌空一甩,脆生生的鞭响带着回音在半空回荡,震的马儿惊厥一声,他一拉缰绳,马儿乖乖安分下来。
听到动静的萧淮北将车窗帘掀起一角,满目雪白的大地中,宋朵朵紧紧拉拢着自己的披风,将自己裹成了茧子,听到了马鞭声后,小脸漾起一个好看的笑意,直奔着马车一路小跑过来。
“谢谢章大叔。”
“小师爷客气。”
宋朵朵对马夫一笑,蹬蹬两下上了车钻进了车厢内。
她的小脸冻的通红,衬的眼睛水汪汪的。
萧淮北想起初见她那日,她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坐在树上,清瘦单薄,一脸病态。
短短几日,她恍若换了个人似得,气质都大不相同了。
宋朵朵很自然的坐到了他的身侧:“大人怎么过来了?”
萧淮北脸上带着笑意:“本官看雪越来越大,于是嘱咐马夫绕了段路过来接你一程。”
说话间,从身后掏出了一副捂手短袖递给了她:“呐。”
捂手是紫貂毛的,质感柔软光滑,内里用了柔软的棉布做衬,宋朵朵决定回去后买点棉花自己做一个。
所以里外里打量了一番后,就还给了萧淮北:“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朵朵要不得,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萧淮北不接,一手拄着下巴,目光闲闲落在她的脸上:“你刚从义庄出来,谁知道你的手碰过什么没有?所以这东西你既碰了就莫要还我,”他面色一沉:“本官嫌弃的很!”
宋朵朵愣怔了一下,忽而一惊:“大人一提醒朵朵才想起来,朵朵刚刚摸过朱连山后忘了洗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眸一转,目光落到了萧淮北的身上。
萧淮北生出一丝不好预感:“你想干什么?”
“嘿嘿!”
宋朵朵笑容狡黠,萧淮北哪里看不明白,脸色登时一僵,原本还靠着她的身子也急忙缩了缩,谁料?还是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角,然后疯狂揉搓……
…
马车到了朱府时,萧淮北的脸还是黑的。
宋朵朵则美滋滋的跟在他的身后,小脚踏在他走出来的脚印里,一路走下来,鞋面竟没怎么粘雪。
正暗自得意时,萧淮北骤然停下,宋朵朵猝不及防,闷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鼻尖一酸,牵连的眼中也生出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她捂着鼻子时,萧淮北也回过身,一脸担忧模样:“师爷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