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
安世勋扭亮了台灯,坐在书桌前,边沉默的吸着烟,边瞧着面前的档案袋……
屋里静悄悄的。
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听起来特别的刺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才猛的坐直了身体,把香烟在烟灰缸里狠狠的拧灭了,这才抓过档案袋,拆开了,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啪”的一声。
一张照片先从档案袋里掉出来了。
安世勋拿起照片,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细细的瞧着:
只见照片上面有一男一女,头挨着头,看起来像是结婚照……虽然是黑白照片,依然清晰可辨,那男人目光炯炯有神,五官深邃如刻,长得特别帅,正是顾忆海。
他身边的女孩自然就是洪果儿。
安世勋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定格在了洪果儿甜美的笑容上……
第一印象。
竟然是如此熟悉。
洪果儿笑弯了的唇角之间,仿佛依稀有着黎燕珊的风韵,还有那双眼睛,清冷中透着高傲,冷眼看上去,恍如安世勋记忆中的母亲。
他放下照片,颤抖着手,在裤兜里又掏出了一根烟,点燃了……烟雾在灯光下里拢住了他沧桑的五官,也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了。
他就愣愣的坐在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将灭的烟蒂烧了他的手指,他才仿佛缓过了神。
掐了烟。
拿起桌面上的材料。
低头一看。
汇总的资料好像不是很多。
总共就两篇纸。
上面清晰的写着:
洪果儿,出生于1960年7月20,燕郊县医院。
就这一句话……
仿佛一下子将安世勋带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岁月里……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永远忘不了:
他和一个农民老大哥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待着各自妻子的分娩。
老大哥显然比他有经验,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放心吧,我媳妇儿生了三个了!没事儿的!听我的没错,最迟明天早上,她俩就有信了!”
就这样……
两个男人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开始了交谈和安慰。
后来……
没到午夜。
g委会工作组竟然找到医院里,硬是拉着安世勋去写汇报材料,安世勋差点没跪下,求着人家,就想等到亲眼看见孩子那一刻。
然而……
事与愿违!
那晚,当他被几个人强行拽出医院的时候,妇产科里透出的灯光,仿佛成了他心底永远也抹不掉的痛。
安世勋接着往下看材料:
下面的话没有任何让人惊喜的地方……
洪果儿……母亲金凤香,父亲洪茂才(已去世)。
洪果儿在农村长大,小学毕业,80年末开始经商,主要经营范围:饮食业。
1979年1月在燕郊县登记结婚。
配偶:顾忆海,母亲刘爱玲,父亲顾思诚(均已出国)。
顾忆海,特种兵出身,八一一等功奖章获得者,转业后在县建筑局工作,后下海经商,现属于个体户,借调进市建筑局第三分公司工作。
两人婚后无子女。(令,洪果儿刚刚怀孕……)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几乎就涵盖了洪果儿的一生。
一念及洪果儿在农村20年艰苦的岁月……
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安琪儿那张热情的笑脸和时髦的装扮……
也不知道为什么?
安世勋忽然间就觉得心绪烦躁,头痛欲裂,他下意识的抬手解开了领口,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
抬头望向夜空。
漫天的繁星伴着一弯新月。
安世勋静静的站在那里,台灯的光线打到他孤单的背上……看上去特别凄凉。
……
“叮咚”
门铃声响。
这才打断了安世勋纷乱的思绪。
他随手把剩下的半截烟头扔到窗外,拄着拐杖出了书房,开门一看,门外站着老朋友鲁智友。
鲁智友怀里抱着两个大饭盒,脸上的笑意盎然,“我媳妇儿包的白菜馅大蒸饺,非让我给你送两个来!”
顺势越过他的肩膀,往屋里瞧了瞧,神神叨叨的压低了声音,“阿黎不在吧?”
“就我自己~”安世勋瞪了老朋友一眼,“瞧你那个样子?唯恐天下不乱!”
“谁?我唯恐天下不乱?”鲁智友边说着话,边拖鞋进了屋,“我告诉你啊,世勋,你可别昧着良心说话!为了你和阿黎能够复合,我在我在暗中使了多少劲儿?实话实说,我都不敢上你家来看你,唯恐打扰了你们两个清净时刻。”
他大步先进了客厅。
抬眼一看,客厅里真没人,只在墙角亮着一盏小灯,书房的门倒是半开着,透过台灯的光线,清晰的可以看到里面烟气缭绕。
鲁智友皱了皱眉头,“干嘛呢?抽了这么多烟?我在这儿都能闻到烟味儿?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嗯?是有点闹心的事儿!”安世勋拄着拐杖随后而至,熟不拘礼的先坐在了沙发里,抬头淡淡的一笑,“坐吧!正好!你陪我喝两盅?”
“喝酒?你平时可不喝酒啊!”鲁智友仿佛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竟然主动要跟我喝酒?我告诉你啊,那可不行,你腿上有伤,是要忌烟酒的。不但酒不能喝,烟也要少抽。”
鲁智友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不但没坐下。
反而快步的走过去,在安世勋的裤兜里,摸出了剩下的半盒烟,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里,“别抽了!都抽成大烟鬼了!来!吃饺子吧!”
把铝制的饭盒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放,转回身,从厨房里驾轻就熟的拿出了碗筷,一并塞到了安世勋的手里,又体贴的问了问,“要酱油和醋吗?”
“不要!”安世勋摇着头笑了,“你这也太霸道了!我现在不饿,还非得立刻吃饺子?等一等就不行?”
话虽然这么说,也不忍心拂了朋友的好意……
安世勋略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把饭盒拉到了面前,打开了盒盖儿,低头使劲一闻,“嗯!真香啊!嫂子的手艺真不错。”
即便没有食欲。
也大口的吃了两个饺子。
鲁智友静静的瞧着他。
转身又为他沏了一杯热茶,这才坐到沙发里,两手抱胸,“行了,不想吃就别吃,说吧,有什么闹心的事儿?我听着呢!”
安世勋放下了碗筷。
拿起了面前的茶杯,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鲁,你别光看着我呀,你不喝茶?”
“不喝!”鲁智友摇了摇头,“我在家喝了一肚子了!得了!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别整没用的了!到底因为啥事闹心?”
朋友几十年,相互都有默契,也比较了解对方。
鲁智友自然而然的推测,“一定不是因为工作!工作上有什么麻烦,就凭你的脾气,肯定留在办公室就地解决了,根本不能带回家里来!那……就是因为阿黎?你俩进展都不顺利?她不是天天来给你送饭吗?如果你真有什么想法,那就别犹豫了,赶紧发起总攻啊!”
“什么总攻啊?”安世勋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你以为我和阿黎还是20多岁的少男少女?我和她已经分开20多年了,这20年里,我和她的经历不同,人生不同……我们都不是从前的那个年轻人了!”
“可你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呀,现在又男未婚女未嫁……再走到一起去,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顺理成章吗?”安世勋摇头苦笑,“只怕未必!总之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里有成年人的烦恼,我和阿黎的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岔过了话题,“反正,感情的事情急不来,慢慢再说吧!哎,老鲁,我问你件事儿,你最近是不是把一个叫顾忆海的人,安排进第三建筑公司了?”
“你怎么知道?”鲁智友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阿黎跟你说的?”
“没有!我猜的!”安世勋确实是刚刚看过顾忆海的资料后,立刻就有了这个想法,“老鲁,这么说,我猜的没错,是阿黎求你的?”
“这到底这到底怎么回事?”鲁智友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们两个人都对顾忆海这么上心?”
上心?
安世勋的头脑反应特别快,立刻就抓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
炯亮的目光直视着鲁智友的脸,“老鲁,阿黎不光是求你给顾忆海安排进建筑公司,还有别的事儿?是什么?你说说!我听听!”
“你们俩唱的这是哪出啊?”
鲁智友真是有点儿纳闷了,“阿黎刚开始的时候,是向我推荐顾忆海,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这小伙子不错,如果有机会可以提携一下!可没过两天,她又亲自找到我办公室来了,非让我马上就把顾忆海弄过来,这还不算,她还找了房子,也不说是自己找的,反而让我通过唐国亮转交给顾忆海……”
“房子?”安世勋也没等他说完,“房子在哪?顾忆海什么时候搬进去?”
“你干嘛?”鲁智友愣住了,用手隔空点着安世勋的脸,“世勋,你自己照照镜子去,你现在这表情,像是能吃人……”
“你别管我什么表情了!”安世勋拍开了对方的手,“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我问你,那个房子的地址在哪儿?”
“十三纬路八号!”鲁智友实话实说,“是个不错的小四合院,地理位置好,条件也特别优越,真不是我说,一般人住不上那种好地方,阿黎在市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处院子!有好房子,她自己还不去住,让给别人了。”
安世勋急迫的接着问,“那顾忆海……打算全家都搬过去?”
“应该是吧,我见过那小子,印象挺深刻,长得特别帅,不过还挺顾家。”
“那他什么时候搬?”
“哎!不是!”鲁智友在沙发里坐直了腰,执拗的梗了梗脖子,“我怎么感觉你像审犯人呢?一个劲的问我问题,还不让我提问!”
可他一看老朋友那个急于知道答案的神情,干脆也就不再质疑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倾囊说出来了,“我估计他们搬家也快!唐国亮把房子已经交到他手里了,那顾忆海还有什么必要再拖呀?他已经到第三建筑公司去报到了,回头把家里人一接过来,直接就安顿了呗!”
安世勋点了点头。
手下意识的摸向裤兜里,还要找烟,等到摸空了,才想起来烟盒已经被老朋友扔到垃圾桶里了。
他怅然的又把手收回来了,放到了膝盖上,毫无意思的揉捏着长裤。
鲁智友忍不住又问,“到底怎么了?我看你魂不守舍的!”
“嗯?”安世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抬眼望向老朋友,依旧是不答反问,“老鲁,我再问你一句!”
“说!”
“你……你见过洪果儿吧?”安世勋又连忙解释了一句,“就是顾忆海的……爱人!”
“见过!”鲁智友也没打奔儿,“在县里的红旗招待所见过,她当时在阿黎的房间里聊天!”
“那……”安世勋紧张的盯着他的脸,“那,你对洪果儿的印象是什么?她说话办事,还有,长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