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厘城荒漠的凉亭。
距离第一盘棋结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第二盘棋,未能如李云生所愿速战速决。
而那一夜城城主,也正是抓住了李云生这种心理,从布局开始便坚壁清野,始终不愿与李云生正面对敌。
下棋跟讨生活一样,你如果放下尊严苟且,总是能多活一阵的。
不过李云生的耐性,也同样出乎对方的意料,他并没有因为赶时间而走错一步棋,棋路精准依旧。
所以行至中盘,一夜城城主开始变得焦头烂额,他虽然成功拖延了时间,但代价确实直面李云生满盘布局完毕之后的狂风暴雨。
这盘棋最后的半个时辰,这一夜城城主,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汪洋中的一页小舟,在暴风雨中,不停地被撕扯掀翻。
这么些年来,无论输赢与否,他一直将下棋当做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
可这盘棋,他除了绝望,感受不到任何乐趣。
他根本看不到任何赢的可能性,他感觉他身旁棋盒中的每一粒子黑子都在哀嚎,眼前的棋盘就像是无尽深渊,自己每次落下的棋子,无一幸免地被无情吞噬。
“下棋……真没意思。”
看着棋盘上自己一条黑龙被屠的干干净净,那一夜城城主,目光黯淡地叹了口气道。
“是的,没意思,只是一样消磨时间的游戏。”
李云生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一样。”
一夜城城主摇头。
“什么不一样?”
李云生问。
“你我觉得无趣地方不一样。”
一夜城城主道。
“哪里不一样?”
李云生,一面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面问道。
“我一直以为棋力的差距,至多不过是人与山,山与海,海与天,哪怕再大总是能看到的。就好比修行,从上人境界到圣人境的阶梯,纵使距离再远,也能让修者心里有个盼头。不过今天我什么都看不到,这让我很沮丧,所以觉得无趣。”
一夜城城主,语调有些低沉,他的情绪似乎感染周遭的环境,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恍惚,忽然黄沙蔽日,似乎在沙漠的深处,有一场沙暴正在积蓄着能量。
说道这里时,他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严肃地盯着李云生:
“但你跟我不一样,你的无趣,不过是因为没有对手罢了。”
“前辈,我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吧?”
不过李云生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直接无视了一夜城城主的这句话。
“你问吧。”
一夜城城主也没怎么在意,耸了耸肩道。
“我现在杀阎君,有几成胜算?”
李云生问道。
“杀阎君?”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一夜城城主的意料,他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后狂笑道:
“你小子,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你知道吗?就算是徐鸿鹄,也不敢这么问!”
“到底有几成胜算,前辈如果知晓,还望告知。”
李云生没有理会一夜城城主的讥讽,神色平静地继续问道。
似乎是被李云生脸上的严肃所感染,那一夜城城主也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然后皱眉思索了片刻才道:
“就跟你我的棋力差距一样吧。”
“老前辈这个判断准确吗?”
李云生问道。
“当然!”
一夜城城主脸上没有半点敷衍。
“以你的天赋,还有天授神魂,若不是无根仙脉,潜心修炼千年或许可以与他有一战之力,但你既然走上了玉虚子指的这条路,便也彻底断绝这种可能。”
他接着道。
“为何?”
李云生问道。
“这原本要算第三个问题的,不过算了,我就顺口提点你几句吧。”
一夜城城主先是目光油滑地盯着李云生看了一眼,然后才接着开口道:
“玉虚子觉得,修者渴求突破的每一重境界,其实都是天道对于修者的一重枷锁,境界越高附加在身上的枷锁便越重。所以为了不被天道的枷锁束缚,他便想斩断自己这幅身体与天道的因果,为此花费了后半生大半心血,最后更是不惜废去毕生修为。而你现在这幅身体,也就是他苦苦求索之物。”
说到这里,一夜城城主饱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李云生一眼,不过他马上接着道:
“但玉虚子见解并不完善,这幅身体可以帮你摆脱天道枷锁,却也同样摒弃了天道的恩赐,每一重境界的突破给修者带来的好处都是不言而喻的,特别是在十年前跟百年前突破圣人境的修者,他们得到的好处足以让其参悟千年万载。”
说到这里,他忽然听到了下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李云生道:
“如果想知道更多,再下一盘吧。”
他伸手指了指两人中间的棋盘。
其实透过一夜城城主的话,李云生对于为何他跟阎君的差距那么大的缘由,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
但不得不说,眼前这名驼背老人还是让他原本犹如止水般的心境起了一丝波澜,对方虽然一直说的很轻描淡写,但这份轻描淡写的背后,李云生已经隐约窥探了一个他不存想象过的世界。
“好。”
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棋盘,再分别看了一眼面前的周凉跟那一夜城城主道:
“第三盘,哪位前辈跟我下?”
“跟你下第三盘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周凉。”
一夜城城主摆了摆手,然后一脸狡黠地指了指手心的九尊印笑道:
“是他。”
……
鸿厘城,铁堡下方的祭台上,十几个流民全身镣铐跪成一排。
“这些流民,都是秋水余党,前些日子密谋在我鸿厘城内起事,只是被我们城主大人早早识破,最终将其一网打尽,给鸿厘城城内民众免去了一场祸事。”
说话的正是之前城主暮秋临身旁的老仆人。
虽然他身子骨看起来异常瘦削,但说话时中气十足,加之情绪慷慨激昂,极富感染力,引得城下不知情的民众一阵喝彩。
不过人群后方的青萝却没有心思听他长篇大论,只见她一脸紧张地看向北斗道:
“你确定这些人里,没有你爹爹?”
北斗闻言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抬起小脑袋道:
“嗯!没有我爹爹,让姐姐白跑一趟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都被你吓死了。”
她拍了拍胸脯道。
“青萝姐姐,铺子里没人你先回去吧。”
北斗道。
“你也跟我回去吧,这杀人砍头恶心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青萝一脸厌恶地看了一眼铁堡的方向。
“我先去南街的九龙斋买两碗冰镇酸梅汤,给青萝姐姐消消暑。”
北斗笑道。
“还是小不点你有点良心,姐姐我没白疼你!”
青萝一脸快意地拍了拍青萝的脑袋。
“买完快点回来啊!”
大概是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青萝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说完冲北斗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便走了。
青萝走后北斗依旧站在原地,直到青萝的身影从他眼前消失,他才转身猛地冲进那一层又一层围观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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