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带着刘主任对象推门进来。张正杰应声抬头发问:“老陈,怎么回事儿?这俩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声音里的蔑视太明显了,让李敏和严虹在惊惶不安中都不忘瞪她。
他媳妇紧着给他递眼色,“小李,嫂子和你说你大哥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刚才听出来是你,急得火上房一样。你看,嫌弃我给他拿鞋拿慢了,才上脚的鞋子就趿拉着踩出去了。你别在乎他这不会说话的。”
然后又说张正杰:“小李她俩都吓坏了,你看你,那是什么凶巴巴的样子。”
张正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脸色和缓了很多,自己媳妇儿的面子得给足了。
刘主任对象就说:“小李,我从部队回来,在省城的公安系统,也工作了快十年了。我知道你刘主任今天的开颅手术,是你和陈主任做的。这份情,我这做老大哥的记在心里。你要信得住老大哥能帮到你,你就说好了。”
李敏挨个看看,舔舔干巴巴的嘴唇,拉紧严虹的手。
“唉。都坐下来慢慢说。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张主任,是杨大夫那瘪犊子又不规矩了。”
“怎么讲?”刘主任对象盯着问。
“唉,杨大夫这人好酒,酒品吧还不好,喝多了就喜欢朝女孩子动手动脚。我才去办公室,见他醉的都爬不起来了。”
张正杰皱眉,“他今晚夜班,科里这么多才做完手术的,他这么样可怎么成?!”
“我不就是知道他们做完前列腺那个手术会出去喝酒,怕他喝多了误事才又来的么。”陈文强摇头,很不屑杨大夫那模样。
严虹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刘主任对象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表情,立即开口问:“你也是外科的?”
严虹摇头。
李敏替她回答:“她是妇产科的大夫严虹,我同学。我们住一个宿舍。”
“喔。那严大夫想说什么?”
平和的语调里带有一丝审讯意味的威压,让严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却不敢不回答他的问话。
“我,我,我拿椅子砸到了他。我们都砸到了他。”
严虹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儿多,陈主任联想到杨大夫爬不起来的模样,立即就想到这“砸”的位置可能不简单。跟着就追问:“砸到哪儿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儿?李大夫你来说。你放心,有事儿老大哥帮你担着。”
刘主任对象看李敏比严虹的神态好像更平静一点,且李敏与自己今天见了好几面了,应该比严虹更熟络点儿,就先问李敏了。
李敏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舔嘴唇,惊悸、惊恐、惊惶,这些词用在她身上都非常合适。
“我和严虹在吃饭。杨大夫进来了。我和他没什么话说。也就是勉强点头的面子情。”李敏的叙述逐渐流畅起来,人也变得气愤起来了。
“谁知道他突然走到我和严虹这边,把手搭在我俩的椅子背上,从我俩中间探头看我们吃的什么。”
李敏脸上赤/裸裸的羞愤情绪无法遮掩。
“我和李敏的脑袋挨得很近的,他从中间硬挤过来……那样子,把我俩都吓着了。我回身站起来,羹匙就撞到他脸上。”
张正杰他们仨男人交换一下眼神,那羹匙应该不是简单地“撞脸”了!
“他伸手抓严虹的头发,我就把饭盒里剩下的饭菜都扣到他脑袋上了。连严虹的饭盒也扣上了。”
李敏咬唇、说不下去了。
严虹便接着补充:“那杨大夫转身往李敏身上扑,绊倒在李敏坐的椅子上。他嘴里还不停地耍流氓……我,我气不过就拿椅子砸他了。”
“然后你就使劲叫了一声?”陈文强问李敏,眼前全是那刺耳的尖叫声带给自己的震撼。
李敏心有余悸地点头:“他差点就扑到我身上了。严虹是为了救我,她是为了救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她眼里的惊恐让张正杰的媳妇紧紧地搂住她。
“不怕,不怕啊。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严虹的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在仨男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而李敏直接就将自己期盼的目光,落在刘主任对象的脸上。
“我去看看杨大夫。看看他现在爬起来没有。”陈正强向张正杰交代了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刘主任对象从军队到公安局,他太清楚这事儿的轻重了。
至于张正杰,从小打出来的男人,更是明白这些话里包含的内容。他们心里都明了杨大夫爬不起来的背后,意味着事情非常、可能闹大发了。
只有张正杰的媳妇还搂着俩忐忑不安的女孩子,在安慰她们、还恨恨地说:“臭流氓!就该狠狠地砸。”
张正杰神色莫辩,瞧一眼自己的傻媳妇儿,再扫一眼惴惴不安的俩鹌鹑,转过脸闭上了眼睛。
陈文强和刘主任的丈夫一起去大夫办公室。推开门,就见杨大夫仍佝偻在那狭窄的空档。陈文强立即就变了脸色,几步赶上前去,果然看到日光灯的暗影里,有蜿蜒而出、尚且未干的血迹。
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抽抽鼻子,挤上前。眼前之人的状态,不用谁解说什么,俩人都明白的。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陈文强让开。
杨大夫的块头不算小了,却宛如孩童一般被扯起来,塞到歪倒在一边、刚扶起来的椅子上。
陈主任拽下一条也不知做什么用的毛巾,给杨大夫擦干净头发和脸上的饭粒菜叶子。他一边擦、一边皱眉。
王大夫推门进来。
“哎呀,陈主任,老杨这是怎么了?”
“天知道他怎么了。不是你和他一起喝的酒?我才进来就看到他这模样。把平车推来。”
陈主任的口气很不好,王大夫心里不爽,故而没立即去推车。反嘀嘀咕咕地说:“今天没喝多少。他记着晚上上夜班的。下午回来还去普外睡了一觉,应该不会有这么多酒气啊。”
陈主任不耐烦地瞪眼:“我怎么知道!要不你背他去放射线科做脑ct?别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好好好。我去推车,我推车去。”王大夫见陈主任发脾气,赶紧去推平车。
王大夫看着昏迷不醒、在做ct检查的杨大夫,沉思一会儿抓起放射线科的电话。
“喂?哪位?电话里传来女人暗哑、疲惫的声音。
王大夫垂下眼皮,赶紧匆匆说道:“是我。你先别撂。那个,那个老杨昏迷不醒了。”
“老杨?谁?”
“就是我们科的那个杨大夫。我给你说过的‘专修下水道’的那个,那谁不是和他有亲戚么?”
电话里没有声音。
王大夫等了一会儿,小心地:“喂,在吗?”
“在。说。”硬邦邦的声音,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但是没撂下自己的电话,王大夫太知足了。他万分感激杨大夫给了他打电话回家的借口。
“他脑袋摔着了,伤得很重,搞不好要开颅。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醒过来。他家里还没人知道呢。”王大夫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为什么摔脑袋了?你看着他摔的?”
这女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理智!
“下午做完手术就喝多了一点儿。这不,晚上还得上夜”
“啪。”王大夫的话才说了半截,就传来扣电话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忙音了。
王大夫沮丧地撂了电话,后悔自己提了喝酒的事儿了。要是自己只说摔了脑袋该多好!是不是趁机就能得媳妇一句小心点的叮嘱,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家了。
唉!
费院长的手按在电话机上等回信。外面的开门声,让他知道是老伴儿和女儿溜达回来了。他走到卧房门口竖起耳朵,果然不负他所望,听到了大儿媳妇平平静静不带愠怒的问候。然后是电视机打开的声音、闺女张罗帮大儿媳妇给孙子洗澡……
这家这样多好,多好!
老伴儿这两年虽然喜欢没事挑事儿,估计也就是更年期到了。幸好大儿媳妇是个大气的性子,不跟她一般见识。好孩子啊!自己明儿再给闺女一点儿钱,让她陪她嫂子买衣服去。
总要安抚住了,把日子过好了。
唉!全怪自己。谁让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娶媳妇光看长相了。生了二儿一女,仨孩子不说一个比一个笨,从恢复高考,自己是丢人丢到家了。
对于老伴挑的这大儿媳妇,自己是全方位地考核后才点头的。自己从来都欣赏其聪明,唯盼着大孙子能像他妈妈。仅看把大儿媳妇送到夜大能读得进去、跟得上,就证明自己没走眼,就不枉自己答应亲家那么多的条件。
那可是医大为自己子弟办的小班。
讲课的老师、用的教材等,和正常考上医大的本科生是一样的,所有都与国家正常招生的本科生一样。
为了塞大儿媳妇进去那个班,自己舍下脸皮去找医大的老同学……
儿女笨啊,就得儿媳妇能立起来了。
唉,等倒出空儿了,再与老伴儿好好谈谈,把话说透了。老伴儿也不是糊涂人,如今得先把眼前的这事儿弄好了。
他又坐回电话机边,望着电话机陷入沉思。
从来没想过仓管张红琪会把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他攥紧拳头,在大腿上重重地一击。后悔吗?
或许有点儿!
但前年自己就曾向院长强调过脱离临床太久,不想做管医疗的副院长,只想做三把手,管管后勤那摊自己能干好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他偏偏把自己调到二把手的位置。连自己动了陈文强,都没能让他把自己巴拉回去……
想到主管的工作内容不如意,费院长又不后悔了。以前管后勤的老院长,在住院大楼尚未完结就提前退休了,对外说是身体不好、去南方养着了,实际上早带着全家移民出去了。
自己在他后面接手、落下的这点儿,都够自己几十年的工资了。想想规划中的门诊大楼、职工宿舍……
费院长的心火热起来。
自己不动,眼看着这几年是医院大兴土木、进各种器材的关键时候,自己为什么要错失良机?要做这管医疗的副院长位置?
院长那人比自己还小了两、三岁。他很有可能会进得了正高的。他会六十五退休的。
自己要在六十岁退休。
不动他,自己这辈子就没机会了。这是他断了自己的财路、逼得自己不得不寻找生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