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任在冷小凤尚未离开的时候就回去卧房, 范主任知道他是去找硝酸甘油片含服去了。唉,这人,不就一个厨房铺地板吗?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厨房多大点儿,全屋地板都泡烂了, 也不过就是几千块钱,值得生气嘛。
范主任稳住自己的心气,没事儿般地对冷小凤说:“李敏和严虹这么铺, 那你也这么铺好了。不喜欢做饭就回来吃,正好家里就我们老俩口还挺冷清的。”
冷小凤美美一笑点头同意。她并不在意过来帮着洗菜洗碗,吃完饭可以在吴家看书才是她在意的。
“那我先回去了。”冷小凤站起来, 往里屋的方向看。
范主任明白冷小凤的意思是想与老伴儿说声要走了。但她没喊吴主任出来,自己把手电筒翻出来递给冷小凤。
“今儿个有点晚了, 你先回科里看书,我们不过去了。”
“嗯。”
冷小凤接过手电筒离开了。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好, 但是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理——为什么就想看吴主任憋憋屈屈、还得给自己掏钱的模样。
*
刘娜在晚上十点来钟才到了儿科值班室。
冷小凤用圆珠笔敲着《实用儿科杂志》说:“娜娜,你今晚又没有学习。这半年你都很少看书了。”
刘娜兴致不高, 闷了一会儿才问:“你厨房也铺地板吗?”
“是啊。我懒得费脑筋去想了, 觉得跟着敏敏和彩虹儿学就好了。但是我不想要她俩那样颜色的木地板,我想要那种棕红色的,我觉得那种好看,看着就舒服。”
“你那个一室一厅的呢, 准备怎么装修?”
“就要最便宜的木地板。我想等潘师兄家的人来了以后问问, 那种地板刷油漆是多少钱。要是太贵了, 我就不刷油漆了, 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至于厨房和洗手间我要了医院的水泥地面,那个是免费的。”冷小凤打定主意。
“可是你那是一楼,厨房不铺木地板冬天会冰脚的。”
“穿棉鞋去厨房就完了呗。我家还住平房呢,还不是从早到晚都穿棉鞋的。”
“那家具呢?你买不买家具?”
“不买。我准备跟后勤借一张床,如果借不到就暂时打地铺,再攒两个月应该够钱买床了。”
刘娜发自内心地给冷小凤竖起一个大拇指,突然想明白自己纠结的事情该怎么处理了。
“小凤,我去给龚海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啊?”
“等我回来告诉你。”
龚海今晚值夜班,刘娜到ct室比他往常上夜班来的要晚。为了铺木地板的事儿,俩人闹得有点儿不痛快,可是手里的钱是有数的,龚海也无奈。但刘娜的电话再来找他,他不禁就有点胆怯了。
“龚海,咱们不铺木地板了,就要医院的水泥地面。反正三楼也不会那么冷的。”
……
“我想好了。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刘娜笑着挂上电话,如释重负。电话那一端的龚海脸上也扫去沉郁,宛若放下了千斤重担,脚步轻松地回去值班室。
*
“娜娜,你真不装修了?”冷小凤吃惊的不得了。
“是啊。小凤,我还是想我姐周末过来,那张双人床就不能省掉。我和龚海没那么多钱,我俩所有的钱凑到一起,也就勉强够买俩个双人床和一个大衣柜。今晚我和龚海算过了,还有被褥、饭桌、窗帘、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是必须的,买起来也要不少钱。木地板呐,我就等以后有钱再说了。”
“你们会在家做饭吗?”
“会啊。食堂吃饭多贵啊。”刘娜肯定地回复冷小凤。“我下个月进病房倒班也是和你差不多的,不会像李敏那么累,我们自然要在家做饭了。要是哪天来不及也可能再去食堂买。”
“那你们结婚摆酒吗?”
刘娜脸上显出一丝莫名的情绪,闷闷地对冷小凤说:“我根本就没考虑摆酒这事儿。算了不说了,睡觉吧。”
*
杨宇这时候也闷闷地坐在石磙上,痴痴地望着漫天星斗,脑袋里全到姥姥家之后、舅舅舅妈们在母亲的哭诉中、各种逼疯人的叫喊声在回响。
“杨卫国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和你离婚!”
“就是啊,要不是小妹,他当初也没可能去公社中学教书的。”
“爸,当初就不该让杨卫国考大学。扣着他在公社教书怎么就不行了?”
“小宇,你都这么大了,你怎么不护着你妈妈一点儿呢?怎么就让你爸妈离婚了呢?”
……
“小宇,回去睡觉吧。外面蚊子多着呢。”大蒲扇在小宇的胳膊腿忽搭了好几下。
“姥爷,没事儿,我不招蚊子。我还在腿上抹了不少清凉油,蚊子不喜欢这味。”
“那天也晚了,回去睡吧。”
“我再坐一会儿,回去也睡不着。”
老人叹息一声,慢慢坐到石磙上,忽搭着大蒲扇问:“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了?”
“嗯。”杨宇点头承认。原来在他心目中最高大威武的姥爷,如今虽不如自己高了。但是他脸上的一道道纹路里,好像藏着能解决自己烦恼的答案。
“姥爷,你说我怎么就跟我妈说不明白呢?我姑奶也跟我妈说不明白。我不是说我妈不好,但是我姑奶说的很多话,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你姑奶都说了什么话啊?说给姥爷听听。”
“我姑奶说我爸两回生病住院我妈都没朝前,还说要这样的媳妇干什么。再就是跟着讨饭的妈妈还有口热乎饭吃。我妈、我妈不喜欢做饭,唉。”
“是你姥姥把你妈妈惯坏了。你大舅妈进门时,你妈还背书包上学呢。一直到她和你爸爸结婚,她在家就没干过什么活。唉,我这辈子做的蠢事儿都是和你妈妈有关的。不仅是同意你妈嫁给你爸,还同意了你姥姥让你妈嫁人后还回娘家吃饭。结果是让你妈妈就没有什么做人媳妇的觉悟。”
杨宇忍了一会儿说道:“姥爷,我们住筒子楼的时候,我妈妈做饭的。”
老爷子忽搭着蒲扇,驱赶可能过来的蚊子,忍不住叹道:“你爸和你妈就是两股道上的人。我不仅后悔把你妈嫁你爸了,更后悔当初你爸读书的时候,带你们找去学校了。我要不带着你妈和你们兄妹俩去学校就好了。”
“为什么啊姥爷?”那时候杨宇已经记事了。
“等你爸爸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可以让学校以‘陈世美’的名头把他开除了。那样你爸也就只好回农村,也就没有他把你妈闪半道的今天了。唉,怪我!我到底是舍不得你们能跟着进城、当城里人的机会啊。”
姥爷是这么想的?杨宇木呆呆地接不上话。
“到头来成全了你们父子仨,反闪的我闺女没了下场。”老爷子后悔不迭。
“姥爷,我会管我妈妈的。”
“你怎么管?让你爸妈复婚?你做得到?小宇。”
杨宇摇摇头:“姥爷,我说的管,是管我妈妈后半辈子。那个我妈我爸离婚是我妈提出来的。”
“你妈那是为了给你买房子。”老爷子用蒲扇点着外孙,不打崩儿地说着女儿离婚的原因。“你妈妈那是真的想离婚吗?还不是为了你!所以你现在得想法哄转你爸爸,让他和你妈妈复婚。”
杨宇悲愤起来,进了姥姥家被指责的所有羞恼,让他不想认下这个“罪名”。
“姥爷,我妈就是拖着不办手续,我爸在外面住着也不回家。今年秋天我爸爸再起诉,法院根据婚姻法,还是会判他们离婚的。”
老人将手里的大蒲扇在杨宇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个小白眼狼,你光记得你姓杨啦!别忘了那是你亲妈。”
“姥爷,你总得让我在我妈我爸之间说句公道话吧。”
“你说。”老爷子压着火气。
“我妈妈总是没事找事地跟我爸吵架,每次都吵得四邻不安的。”
老爷子舌头打个突,但还是说道:“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你可不能嫌弃你妈。”
“姥爷,那话不是你说的那意思。长相是没办法的,但脾气可以自己控制一下吧?这回我姑爷爷说是最后一次帮忙了,我妈要是再在医院里闹,可能就要被开除了。”
“你姑爷爷是院长,他说是不管、不管的,等你真去找他了,他还能不管?”
杨宇摇头道:“他是副院长,说话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再说他很快就到55岁了,然后就要退二线了。”
这也是杨大夫和儿子交代的。
那些年费院长不愿意杨卫国打着他的旗号在院里“招摇”,如今杨大夫也教育儿子、女儿,进了医院别提俩家那点儿亲戚关系。好事儿挨不上边,坏事跑不掉的。
当了半辈子大队长的老人自然明白二线的意思。但他觉得女儿和外孙比较起来,还是女儿重要点儿。实际上老爷子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为了女儿还得继续哄心思没偏在女儿身上的外孙。
“小宇啊,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妈这辈子在娘家时,不说事事都顺着她的心吧,就没吃过一星半点的苦头。可唯独跟你爸进城以后……唉,嫁错了人哪!”
芬姐到家就哇哇大哭,那委屈的模样好像在医院各科找茬吵架的人不是她……杨宇觉得后悔。他原本想带母亲回来、让姥爷开导母亲的……如今事与愿违。他抿嘴看着老人的侧颜,等着老人说下面的话。
“你回去和你妹妹好好琢磨琢磨,看怎么劝通你爸,他们能复婚、你们一家子也团团圆圆的,有什么不好呢?再说你妈妈也不是生来就吵闹的人,还是你爸爸的做法有欠妥当的地方。当然我也会说她,让她别再和你爸爸吵吵闹闹的了。你看怎么样?”
杨宇并不认为父母复婚是什么好事儿,故而闷不吭声。老爷子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外孙表态,难掩失望道:“你妈白生养你一场了啊。她就这么一个心愿,你都不能替她完成?”
*
李敏把手里文氏弯钳灵巧地转来转去,转到陈鸿雁眼生羡慕了,才把钳子放到她手里。
“你试试,是不是很特别?”
小姑娘试着开合几下,很喜欢文氏钳子的灵巧。
“还有更小的吗?”
李敏往门口看看说:“有。显微器械啊。只比我手掌一半大一点儿,还没有10厘米呢。你爸爸有一套德国进口的显微器械,但一个止血钳子都要一百多美元。这个才十几块人民币。”
“那都什么时候能用着啊?”
“昨天上午做脑膜瘤用了,特别好使。但你爸爸看得太紧,不然我就拿一个出来给你看看了。”
“只有显微外科用吗?”
李敏摇头:“眼科也用啊。你想人眼睛多么精细的地方,不就得用这样精细的器械么。”
“眼科是不是也要加班,我不喜欢加班。”
“眼科基本没有加班的。我们医院是人手不够,不然外科也不用加班。眼科即便做手术,基本也都是择期手术,你明白择期手术吗?”
“明白。你怎么没去眼科?”
李敏撅嘴嗔陈鸿雁:“我爸爸不是院长。”
小姑娘笑出声。
“听说医大的分数越来越高了。”
“那又如何?你只要想想考上医大后,被你同学、邻居的羡慕劲儿,你说值得努力不?”
“值得。”小姑娘连连点头。
“好啦,今天就学到这里了。”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收拾书包。
“李姐,你这床要能住人就好了,我就不回家住了。”
“明晚早点儿来一样的。我这俩月都住在这儿的。”
“好。”
李敏接受了小尹的委托,每天在休息的时候给小姑娘做一点点的洗脑,几次下来,小姑娘已经对读医科不那么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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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的背后都有**
然后一辈子不明白事儿,最后坑的是孩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