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间, 已经过了上班的钟点。李敏打电话去后勤询问怎么拿户口、告知对方自己想把户口从集体户转出来立户。
后勤接电话的干事很客气地回答:“李大夫啊,听说你做婚检了。我还说你该来取户口了。你们科忙, 你在科里等着就好了,我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李敏赶紧在电话里道谢。
再打电话去院办,问小马开结婚介绍信的事儿。小马立即说:“李大夫你们科忙, 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李敏连连说着感谢的话。
然后她联系医务处负责盖章的干事,约好拿到化验单了去找她盖章。看看时间,李敏觉得该去十一楼那里查房。转了一圈下来,她发现初五交通肇事的那批伤者恢复得都不错,之前手术的那些,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
回到十二楼, 小马抱着一个大文件夹在护士办公室与温暖聊天呢。看到她就迎过来说:“李大夫,有个文件需要你签字。”
“好啊。”李敏伸手掏笔, 小马却往外走。她走到值班室门口站定,李敏只好打开门请她进去。
小马从那大文件夹里把整本介绍信拿出来,摊在桌面上给李敏看。“这介绍信是有存根的。有的项目我不知道, 得你自己填写。”
李敏在盖好公章的介绍信上填写要求的空栏,小马抄到存根上,然后从李敏的笔筒里抽出格尺、压着虚线把介绍信撕下来, 然后把开出去大半的那本介绍信, 仔细地收到大文件夹里。
“今天去登记吗?”
“是啊。在等化验室的结果呢。”
“今天这日子好, 212。”小马脸上洋溢这真诚的祝福。
“谢谢啊。”李敏把介绍信收好, 再三地向小马道谢, 还把小马送到电梯间。
才回到值班室, 温暖就过来敲门说:“李大夫,你刚才去十一楼查房,后勤把你的户口送来了,化验单也送来了。夹在急诊验单里送来的。”
李敏接过东西,看看不缺什么了,谢过温暖就打电话去严虹家。“小艳,你去看看你穆叔取回来照片没?让他现在带着照片来医院了。”
穆杰过来的很快,李敏在体检单上贴上照片,带齐所有的验单去医务科盖章。终于将登记的必须文件都准备齐全了。
……
一个小时之后,大概是年后没有人去登记结婚的缘故吧,李敏和穆杰没用排队,顺利办好了所有的手续。李敏的书包里多了三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金的小红本,俩人十指相扣,走出了婚姻登记办公室。
李敏心里的那点儿小激动,没能掩盖住她的小遗憾。怪不得人人都要办婚礼,这登记一点儿都没有神圣感不说,那办事处负责婚姻登记的老太太,一边看提交的材料,一边还从眼镜上面翻着三白眼怀疑地审视自己,嘴里叨咕:“你们在医院上班的就是便利啊,当天体检当天出结果。”
估计她心里在怀疑这体检结果的真伪吧。可她没问出来,李敏就笑笑没言语。在她说第二遍的时候,才笑呵呵地应和她说“是啊”。
那老太太把材料审察完了,递给他俩两张表格,填表贴照片、交结婚证的工本费,然后她照着表格填写好空白的结婚证,拿着钢印要他们再交50元投保。为了这个投保,老太太把眼镜推到该在的位置。
“这个呢,也是激励你们年轻人的一种方式。每份保单到期最高能领到投保额的90倍奖励。”
“必须得投保吗?”
“你们对自己的婚姻没信心吗?没有一起生活50年的勇气和想法吗?”
好吧,说得太有道理了。谁不想七老八十的时候,身边还是当初选定的这个人呢。可现在国人的平均寿命接近70岁……
50年啊!
李敏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穆杰的钱包拿钱。50元换回一个比结婚证略小一点的“美满婚姻纪念保险证”。与结婚证相同的红色织锦封皮,烫金的龙凤图案和字体。里面就不是结婚证的粉色纸,而是白底红框的双喜字表格。
——婚姻持续时间为30年、40年、50年,可领到600元、1500元、4500元的保险金。
钱交了,老太太在俩人的二寸照片上敲了钢印,送了他们一句“好好过日子啊”,就打开他们送的那一包瓜子和糖果吃起来了。
*
街道上没什么行人,显得有些空旷。雪堆上落满了灰尘,看起来脏脏的。光秃秃的树枝,静默地看着这一对面带喜色的年轻人,但也没放过李敏脸上的遗憾。
“穆杰,你看过在教堂举行的西式婚礼吗?”俩人迎着冬日往回走。穆杰把李敏的书包带缠绕在手里提着,另一手摘了手套攥着李敏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握着。
“看过电影里的。”穆杰搜肠刮肚给出一个最稳妥的回答。
“是不是很有一种神圣感?”
“是的。可是咱倆的这身份都不适合去教堂啊。”
穆杰倒是想陪同李敏去教堂。但俩人都是党员,自己又是军人,跑去教堂弄那么一下子,过后少不了要被找谈话、挨处分的。
李敏的艳羡未加掩饰:“你看过《飘》那个电影吗?”
“我看过原版的录像。”
“十二颗橡树的婚礼场面,就是卫西礼和梅兰妮结婚,那盛大的舞会……如果不去教堂,咱们办个舞会也不错的。但是没可能在医院办了。”
穆杰理解李敏说的不能在医院办。可是办舞会?自己从来没跳过舞,不知道现学来不来得及?
“其实我们医院去年十一的集体婚礼也挺不错的。”李敏又换了一种婚礼模式。“怎么也比聚集一群人吃喝,新郎和新娘在闹哄哄的人跟前耍猴好。”
“要不咱们到部队去办吧。你不喜欢世俗的流行婚礼,咱们还别人多一个选择呢。”
“我看过电影上你们部队办的婚礼,现在是不是也是那样的?”
穆杰笑笑说:“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
李敏赶紧摇头:“那还是算了。”
她还不知道穆杰已经掩下了现实中的、他的那些战友们在婚礼闹酒比地方还厉害的真相。但穆杰的此时想法:自己要是回部队去办婚礼,三团的那些人应该也没谁敢闹吧。
可是婚礼不闹酒,那还有意思吗?
自己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些婚礼,都是越闹越被赞赏、越热闹表明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越好。然而听起来敏敏最喜欢的是西式教堂的那种神圣肃穆的婚礼;再次就是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的、霓虹灯闪烁的舞会……
他头一次认识到俩人存在的差异,这不是敏敏喜欢唐诗宋词、逛街打扮与自己喜欢篮球搏击的业余爱好的不同;也不是敏敏的手术刀和自己真刀实枪的职业差异,那是思想认识上的差异。
就好像是喜欢穿超短裙的少女,遇上了穿长袍马褂的满清遗老……
但他立即把这样的想法按下去了,这一定是自己在部队呆久了,与社会脱节的缘故。他不想让心爱的姑娘,在这样的人生大事儿上留有遗憾。于是他便说:“那敏敏,你想怎么办婚礼?我全听你的。”
李敏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什么更合适的形式。回自己生活的小城,想办舞会肯定是办不起来的。没那么多人喜欢跳舞不说,可能穆杰还不会跳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最好。你想吧,一定要有神圣感。”她把问题抛回给穆杰。“
穆杰被难住了。
*
俩人迎着冬日继续往回走。无风的冬季里,哪怕太阳已经偏西,穿得厚实的两个年轻人,因为心情激动,他们紧握的手也是暖暖的。
穆杰见李敏很享受这样迎着夕阳慢走的意态,便斟酌着字眼说:“敏敏,我经历过的神圣场面基本都是和军队有关。大一点儿的像全军大检阅的典礼;小一点儿的像送我上一届的师兄们去前线的誓师大会;再小一点的是我在军部接受授衔。这些我都没法和婚礼联系到一起。”
李敏侧脸看看穆杰,抿着嘴没吭声。这回答真没有什么诚意。还不如说红/小兵入队宣誓呢。人生的第一个神圣场面。
“那个,你让我再想想啊。” 穆杰皱眉。神圣啊,哎呦,能媲美教堂婚礼的仪式。这也太难了。
要不去问问严虹和潘志?敏敏和严虹的关系好,她多少能提供个参考意见吧。
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前年一起吃饭的饭店门前。挑开门帘、拿着大扫帚欲打扫店面前人行道的服务员,一眼就看到穆杰和李敏。这俩属于站在人堆里都比较显眼的人,想过目就忘掉是比较难的,偏自己还属于过目不忘那类的。
“哎,穆营长,李大夫,过年好啊。” 服务员把大扫帚夹在腋下,团团手向二人打招呼。
穆杰和李敏只好停住了脚步。“过年好啊。”俩人都认出这是那个话比较多、报菜名像天津快板书的服务员。
“进来坐会儿啊,我们老板前些日子还念叨你们二位,说等过了十五,就带我们二厨的媳妇找李大夫您呢。”
这小伙子这么说,李敏就不好意思马上走了。她只能问那小伙子:“你们二厨的媳妇是什么事儿啊?”
小伙子拖着扫把去挑门帘往里让他们俩,嘴里回答李敏的问话:“年前做了ct,县城大夫说他们那儿做不了肝癌的手术,让上省城来做手术。”
李敏讶异,“县城也有ct了?”
“坐,坐这边吧,这边暖和一点儿。”
等穆杰和李敏坐下以后,那小伙子喊另外的人给冲大麦茶、再看看老板来了没有,赶紧把二厨喊过来。他自己则回答李敏道:“听说他们那ct是大医院淘汰下去的。不过好坏能看个影了。比没有要好。”
小伙子这样的回答让李敏失笑,她低头看看手表,喝了那杯大麦茶。
二厨很快过来了。胖乎乎、油腻腻的模样,看着就是在厨房正工作呢。他比较局促地说:“李大夫,片子我没有带在身边,我媳妇也要下周能过来的。”
“那没关系。你下周带上病历和所有的检查资料过来吧。如果ct片子能用,就不用重复检查,不然是要重做ct的。”
“嗯嗯,我明白。”
“我在外科病房十二楼。若你上不了电梯,你就让保安打电话去十二楼病房找我好了。我叫李敏。”
李敏很认真地叮嘱这个憨厚汉子。
“好好,谢谢,谢谢。”
“那我们就回去了。”李敏站起来。
“那个李大夫,穆营长,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呗,眼看着到晚饭的点儿了。”
“我到时间要回去值班了,下回再说吧。”
见李敏说要回去值班,二厨就没再热情地留人了。他和刚才那服务员一起把李敏和穆杰送出门。
才出了饭店的门,鲍老板从后面急匆匆地追过来了。他赶过来就拉穆杰说:“哎,兄弟,还是不是战友了?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
穆杰赶紧拉着鲍老板的手往回送。“你这连大衣都没穿的,小心感冒了。她回去要值班的,改天过来看望鲍大哥。”
“一定来啊。”
“一定。一定。你快回屋去。”穆杰把人送回到门里。
李敏站在那儿看着俩人感觉奇怪,这得是什么思维,会把从来没有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部队的人认定为战友?
“这是军队的一种习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穆杰这样向李敏解释。“这就像你离家上大学遇到老乡,是不是觉得很亲切?”
李敏在穆杰等待肯定回答的眼光里,只能点点头。实际上她不是这么觉得的。
大学里有些城市来的同学依赖同乡会,有事儿就会去找找老乡什么的。但可能因为他们所在的小城离省城太近、周末就可以回家的缘故,他们那个城市来的同学是从来没人组织什么同乡会的。
五个年级、近百个班级里,分散了同一个城市来的几十人,相互间也没什么联系……平平淡淡就过完了五年的大学生活,理解不了穆杰所说的“亲切”从哪里来。
“我那时候在西安读大学,听说山东老乡聚会,跨校的都赶过去。”
听说?李敏抓住这个词,问: “你没去参加聚会?”
穆杰摇头说:“军校出校门要请假的。几次不去,再后来就不发通知给我了。”
这是个在内心认同“老乡亲切”、实质上没有去“亲切老乡”的嘴把式啊。李敏在心里给穆杰贴标签。
穆杰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有些牵强,便给李敏解释:“我们系的功课重,好容易挤出来点儿空闲,我还要学习打篮球,做身体素质训练,也就没时间去参加那些同乡会的活动了。”
李敏点头表示接受了这解释。偏穆杰怕李敏不相信,还把深层的自己不好去的原因告诉李敏。
“第一次通知老乡聚会的时候,告诉了怎么坐车去集合,也告诉了大致的费用是多少。我算算加起来要1块多钱,没敢去。那时候刚上大学,不知道那点儿津贴够不够一个月用的。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要不是念了军校,我后妈是撺掇我爸让我上班的。”
“我大哥和二哥那时候都读大三,我舅舅家,就是柴荣他们家也好几个都在读书的……所以我要靠着学校发的津贴把大学读完的。”
“你真不容易。”李敏攥一下穆杰的手以示安慰。自己家虽然不富裕,但家里给的生活费和周围同学一样,比穆杰这种心里没底的日子过得好太多了。
像他那样在农村长大、回到县城读中学、然后就去军校、在部队的人,自己让他想出来一个“神圣感”的婚礼仪式,是不是有些难为他啊。
李敏踌躇起来。
“在想什么呢?”穆杰主意到李敏的情绪。
“嗯,没想什么。”李敏回避。“穆杰,我下午给我爸妈的信里写了今天要去登记的,你说他们接到信会怎么想?”
“你真写了?”
“嗯。”
“大概他们会认为我不懂礼貌吧。”穆杰想起昨晚表嫂刘主任说的“那是礼仪”,心里暗暗着急,按着礼仪是应该下周去领结婚证。但像表哥柴荣所言,自己在值班室住了三天,还是要先领了结婚证妥当。总不能让人背后说敏敏的不好。
回头自己向岳父母解释吧。
穆杰把李敏送到医院的正门口,说:“我回去做饭,可能要晚一点儿送过来。要是饿了,就先吃个苹果吧。”
“好。要不你就去食堂买点儿算了。马上五点了。”
“不用。有电饭锅和两个炉眼,方便呢。”穆杰给李敏拉拉围巾,看着她往医院走进去。自己便沿着医院的墙边往东门的宿舍方向去了。
俩人虽然分开,但是他们的心里想法却是差不多的。这就结婚了?这就结婚了!从此有个人的名字和自己在一起,但是要想长厮守,却要等退休后。
或者就得哪一个放弃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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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个投保来,找出来看看,还差22年领到4500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