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心情大好的大夏皇帝,显然还没有收到那个令他心痛欲绝的消息。
祁清绝修长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拈住打造精美圆润的棋子上,轻轻在桌角转着圈,眼光,却会在不经意间瞟向假山下方。
动静,终于传到这里来了。
大理寺卿一众人在假山下立定脚步。
小太监身体灵活地跑了上来,禀报皇帝人到了。
皇帝笑着吩咐:“让他们上来。”
于是,大理寺卿领着一行人一齐上了假山,顾不得欣赏美景,便向皇帝行了叩拜大礼。
皇帝摆摆手,目光饶有兴味地看向站在中间的凤凌泷。
“查得如何了?”
他问。
这个问题,却是问大理寺卿的。
后者立刻上前,将适才调查的有关此事的事一一说了一遍。犹豫了下,他还是没有提起杨照容和孩子的事。
毕竟,此事贤妃定然有安排。
皇帝讶异地挑眉,目光在祁清绝脸上扫过,滑到凤凌泷脸上,冲她招手:“走近些。”
凤凌泷快步走了过去。
皇帝打量她好几眼,才出声问道:“你说,你从前就是宫里的宫女碧玉?”
凤凌泷沉声说道:“回陛下的话,臣女正是碧玉。只是记忆在这方面受到过侵害,若非今日进宫还忆不起许这许多来。”
皇帝挑了挑剑眉,醇厚的嗓音说道:“如果你是碧玉,当年的宫籍就不应该被销,现在,你也不该自称臣女,而是奴婢。”
这话一出,凉亭上下的气氛突然间陷入了一片静默的尴尬。
这话,若是对一名下人来说,没人觉得有什么。
可这说话的对象是凤凌泷——这段时间在京城很火的才女,其中羞辱的意思就有些了。
宁雪金的眼内划过一抹极快的厌恶,随即担心地看向凤凌泷。
凤凌泷却是面上平静如初,似乎皇帝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的话。
她从善如流地回道:“陛下说的是,是奴婢的错。陛下是天下之主,任何人在您面前都是奴,自称奴婢,是陛下抬举了。”
皇帝被她这么一拍马|屁,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浓了几分。
他说道:“都道你是才女,朕不过是把道理摆开来和你讲。人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这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呐!”
“陛下说的是。”凤凌泷点头。
她心里却已经冷笑不止了。
皇帝这是故意在打压她呢!
她似乎没有得罪这个皇帝。
若说有得罪的地方,就是她的才华表露太过。
之前是凤姝时,被凤姣设计后,她第一回在皇帝眼里看到冷酷、冰冷和厌恶时,他便以不是骂人的方式将自己羞辱了很久。字里言间,都是指责自己当不起才女的名号……
凤凌泷那时就明白了,现任的这位老皇帝,自我膨胀感很强,更是容不得任何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
否则,四百多年来,为何到了他这一代,就要灭去四大世家呢?
皇帝满意了,这才开口说道:“你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又被帝师收为徒弟,那么,自然不能再回宫里当宫女。朕便做主销了你的宫籍,你便在严家生活吧!”
“谢陛下隆恩!”凤凌泷行大礼接恩。
呵,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套路真深。
皇帝笑看向祁清绝:“清绝,朕这样安排如何?”
祁清绝收回注视凤凌泷的目光,微微勾唇:“陛下恩德布施天下,黎民自当感激。”
皇帝的笑更醇了几分。
而这时,有内侍匆匆忙忙过来,说道:“陛下,贤妃娘娘来了,来得好急,说有要紧事要禀报您!”
贤妃来得比他们晚了不少,想来是去做了些简单的调查吧?
凤凌泷如是想道,便向皇帝告退。
皇帝笑着摆手。
凤凌泷望着他唇角的那抹笑意,面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讥嘲。
笑?等会儿还笑得出来吗?
这,大抵就是报应吧!只可惜,为何要报应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退出去后,她不再作停留,转身向假山下走去。
此地估计不能久留。
果不其然,刚下来没多久,耳边便听到皇帝雷霆般的怒声:“什么?你再说一遍!”
凤凌泷抿抿唇,见众人还犹豫着,便先向假山入口处走去。
还没走几步,衣袖上便是一紧,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子声线:“过来一下。”
她整个人本能地往突出的山体背面转了过去,一下撞到了祁清绝硬实的胸膛。
凤凌泷轻吸一口气,抬眼望他,目光里含着疑惑。
“怎么过来了?皇上不是在那边?”凤凌泷一面说,一面试图从镂空的山石缝隙看那边的皇帝。
“不用看了。”祁清绝以手遮住她的眼,捧回她的脸。
“皇帝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孩子身上,顾不得其他人。”祁清绝说着,语气里并无太多感情。
“嗯。”凤凌泷点点头,望着男子俊逸好看的五官,突然间,轻轻低下了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祁清绝问。
“刚才皇帝的话……”凤凌泷下意识地便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的话?”祁清绝缓缓勾唇,“你不要当回事便是。”
凤凌泷:“……”
她这是有多大架子,能不把皇帝的话当回事?
她轻轻说道:“倒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介意……”
祁清绝左右环顾,见没有人,握了握凤凌泷的小手,低声道:“介意什么?你是宫女?若是宫女都像你这样,估计皇宫里也没有宫女了,全被人抢走了。”
凤凌泷“扑哧”一声笑了,嗔怪地看了眼他。
有这么夸张么?
“别理他,皇帝么,本来就不要把他当人看。”祁清绝想到刚才皇帝说的话,眉头也不由得皱了一皱。
转而,他又微惊。
虽然知道皇帝有疑心和傲骨是件极正常的事,但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毕竟对他来说,没有值得他留心的。
可不知为何,刚刚看到皇帝羞辱凌泷,他的心里,竟然会有一丝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令他有些难以适应。
他,怎么能对大夏皇权产生不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