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所有的坞堡里都有大量的粮食,与其放在他们的地窖和藏兵洞里生霉,不如给自己来建立势力。
只有自己治下的民众吃得饱了,才能承担更多的劳动和产出。
有了钱,那些玩家们,才能玩更开心。
……
三个月后,十二月过去,冬日渐渐离去,严寒让并州的烽火也停歇了数月,如今雪水渐融,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白雪覆盖满山,将麦苗深深掩埋,但卫氏的坞堡的周围,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依然忙得热火朝天。
每个村落之间被用碳渣与碎石铺出一条一米宽的小路,一群农人将雪铲到两旁,把路让出来。
这些村落隔得不远,不少人提着篮子,裹着有些单薄的衣服,匆忙地走到集市上去。
每半月一次的市是坞主看他们穷困寒冷而开的,已经开了三次,从开始的冷清到如今的繁华,也只用了一两月而已。
成为集市中心的村子正是静深所建立的村子,如今周围的道路上已经建起十多间铺屋,供坞堡内部商品的贩卖,其它平民家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就只能蹲在地上摆摊。
昨日,就是他们得到工钱的日子,在这几次易市后,庶民们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舍不得用钱了。
是的,工钱,坞主供在他们吃食后,又给了他们工钱,让他们可以在买卖坞中货物。
在用了钱后,大家都不再用记工分了,全部都用钱来换吃食用度。
这是一种只有指头大小的铁钱币,中间是圆孔,中间有看不懂,但非常细小的字,背上是一片山水。它们大小不同,字迹不同,有算一钱,有算五钱,有算十钱。
随时日头渐渐升起,时间一到,在玩家们的指挥下,一些这些日子生产出来的东西被仆人们推出了坞堡。
第一把过来的是小独轮的小推车,推车上放置着一卷卷麻布,让人光是看着,就能感觉一点温暖。
第二个过来的是的铁器,可以砍柴切菜两用的重刀、可以做衣的细针等等。
第三个是木器,碗勺盆之类的家具,还有很多空置的木头独轮车。
然后便是一些小的,碳火、糖盐之类的小东西。
崔涞裹着静深送他的羊皮衣服,蹲在一个小火盆前,支着摊位,守着面前货物。
那是一框糖粉,他帮静深卖的,他的小妹被征去卖车了,如今玩家们都很钦佩静深的好运——那么多流民里,只有这两兄妹是能识字会算的,能做巨多的杂事。
很多农人来问过这糖是什么东西,但一问价格是二十个钱一两,又纷纷退走了。
倒是旁边的卖布的十分火热,很多人都在那买布,没多久就换走了一筐铁钱。
除了坞内卖东西的,农人们也自发地卖起一些小东西,有买筐、卖鱼、卖炉子、卖绳的,大家不畏严寒,就想把手上铁钱用出去或者多换些钱去买坞里的东西。
等着他们买的东西差不多了,这才终于有人到崔涞面前,试探性地买了一点糖粉。
有了开头,后边买的就多了些,五斤糖本身也不多,很快便出得差不多了。
但最后一点糖粉却是很久没卖掉,终于,有一名汉子在他摊位前徘徊了三四次后,问他一次性买了可不可以便宜点?不然他用炭换也成。
崔涞本想拒绝,但在看到那汉子手中的炭火后同意了,但有个要求,想去看看他们的大炭炉。
因为他刚刚才发现,这炭是银霜炭,无烟、耐烧、火温要高出其它炭一大截,就算是他们崔家,也只有家住嫡系等人能用。
那汉子同意了。
把铁钱交给了静深,他便让那汉子带他去了处在河边下风口处、靠近谷底的河边碳炉。
然后,崔涞的三观就被摧毁了。
用耐火泥建成的大炉像一个长鼎,长有十米,宽有三米,高有一米,一队队农夫佝偻着背,将从漳水上运来的、被洗过的湿煤倒入炉内。
这样的炉子,远比后山的炼铁炉来得惊人。
他一时有些恍惚。
倒了有半米深后,数十名民夫抬来一个正方形的大铁块,铁块上装有七八根麻绳,重重放倒在碎煤上,就是一个深深入的小坑。
七八人弯下腰,提起绳子,其中最矮小的一人吼起:“架起来呦!”
众人同时用劲,后腰一挺,将绳向上猛提,铁块被瞬间甩起,又重重落在煤上:“嘿哟!”
“向前甩呦!”
“嘿哟!”
“小心脚呦!”
“嘿哟!”
“左边走哦!”
“嘿哟!”
……
碎煤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砸平,很快,砸平的煤上又被倒上新的煤层,再经历轮回,快将炉子填满。
煤层上方被耐火的泥土盖住密封,留出气孔,虞玚细心检查了一番,走炉下方,看着眼前的建筑,眉头皱了皱,才道:“点火。”
炉下火舌吞吐,他看了一会,走到一边的房间里。
这算不上房间,更像一个大棚,周围被草糊起来,而其中堆放着大块银灰色的碳,碳上有无数的小空洞,看着非常漂亮,而墙角堆着一堆细小的碎碳,大小只有拳头。
“这些小块的,给下次拿市上去卖,”虞玚指了指,那些碎碳,“剩下的灰,加上黏土,做成窝煤,你们自己分了吧。”
旁边立刻有人点头:“是,多谢大人。”
虞玚一走,旁边记录炭数的小个子立即跳了起来:“快来,捡煤了。”
在一边惊呆的崔涞被裹夹着带到炭棚下,神色有些木然。
男男女女便聚集在了炭室外,一名妇人惊叹着捡起一块小煤,对着阳光看了看:“哎呀,这银霜炭可真是漂亮,几小块就能烧上一晚,烟气极少,我当年在给贵人当下人时,这一斤炭可得抵一匹上好的绢布,只有顶顶高门的姑娘公子,才能这等碳呢。”
“虞大人真是天人下凡,就这么一炉子碳,怕是抵得上整个洛阳城的用度呢。”另外一汉子拿起细箩筐,用泥细细地将缝隙封住,这才去碰那些细碎的小炭。
“听说潞城里的贵人们都愿意拿粮食来换这炭,我们这几日的饭食都是这焦炉炼出来的。”
“不止呢,听说有了这焦炭,那铁水炼得可快了,一次可以出上百件铁犁头。”
“咱们现在用的铁钱说也是这么来的呢。”
“不过为什么虞大人那么不高兴呢?能一次烧这么好的碳啊。”
“我听说是虞大人觉得该建什么大炉,结果失败了,嫌弃这炉子小呢。”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神仙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崔涞却没有去捡碳,而是走到一边捡起先前倒煤时落在一边的煤块。
这东西他是认识的,是石炭,也很耐烧,但石炭有毒,其烟极是呛人,便是最下等的人也不会以石炭取暖,他认识这东西,是因为有人以石炭冒充一种中等炭,险折进去他们家的一位旁支,那旁支少年当时图便宜,却险些搭上性命,被引为笑谈,也让他们认识了这东西。
而这石炭也不能用来炼铁,听说是因为石炭所出之铁极是极断脆弱,连青铜都不如。
但现在——
他看着这棚里足有万斤的炭石,一时间有些晕眩,也忍不住想要大喊这都是些什么神仙。
……
一番忙碌下来,旁边有人吆喝道:“开饭了!”
大家又冲去,崔涞感慨了下,他先前自持身份,不愿去做工匠之流,不想竟然错过了这种天大的事情。
工人们用一个小钱换了大饼,炼焦炉热量极大,可以烟气可以直接用来烧水煮饭,供应热水,而且他们这个工人吃的可是饼,特顶饿。
他们又说起如今的庄园里去哪个厂子最好。
有人说他们焦厂好,一月下来,能有一百二十个钱,做到前十名的,额外还有一块肉。
也有人说铁厂更好,虽然也是一百二十个钱,但前三十名都有肉,还有一杯酒。
有人说修路队不错,虽然钱不多,但是可以优先建房子……
崔涞定了定神,听了他们的讨论,有点虚弱地顺着河水准备回家了。
而这时,一声吆喝响起,又惊了他一下。
他转头一看,却见那水边的织室旁边又架起一坐水车,一名坞中的管事正指挥着修整。
他忍不住上前问一位做工的小兄弟:“这织室为何要架起水车呢?”
那小兄弟虔诚道:“那位大人说可以以水之力纺纱,一机可纺八十个纱锭呢。”
崔涞一时有些头晕,忍不过凑近了看。
便听那两位管事正在嘀咕:“不能再多一点嘛?”
“差不多了,把珍妮纺纱和水力纺纱结合的图纸,还是我们专门去博物馆找的实物呢,图纸他们就吵了好几天。”
“那行吧,麻不够怎么办?”
“买呗,野麻那么多,是纺织力不够又不是原材料不够,等我们可以出去了,山羊毛就能买了。”
崔涞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走远,深吸一了口气,定下神来,这才更虚弱地回到家里。
家里,小姑娘拿着新买的麻布正比着身材,她就要有新衣服啦。
自己挣钱买的衣服呢。
以前每年拿几十件锦衣也没有今天买到的布那么开心。
她好几个月都没衣服换了,终于要有了!
然后抬头一看:“阿兄,你被人砸脑子了?”
“并未,只是觉着,要变天了。”他喃喃道。
“这不是废话么,”他妹妹骄傲地怼他道,“何曾丞相当年就说过,我们这代要出事,果然,今上一继位,便是贾后乱政,再来诸王之乱,匈奴立国,当年江统上表《徒戎论》,建议陛下将并州、关中、雍州的异族全部迁回关外,贾后不听,方才有如今匈奴祸国之事,如今并州关中雍州幽州的异族都已超过我国人,变天都迟早的事情而已,我们清河崔氏不就分成两派,为要不要南渡争论不休么?”
“浅见!”崔涞白了她一眼,“江统那就是说废话,他当年看得出来的事情,谁看不出来,但关中五胡是怎么迁入的?是光武帝当年收服他们来抵御北匈奴的,他们都在关内居住数百年,说汉话,穿汉衣,种汉地,早就忘记骑马拉弓,也失了关外草场,你让他们迁哪里去?蜀中是怎么乱的?”
崔鸢立刻就不说话了,几年前关中大旱,关中的氐族流亡到蜀中,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去年初,朝廷要他们三个月内回家,氐族首领求蜀中太守等到秋天上路,拿点粮食路上有点吃的再回去,结果当时的蜀中太守不但拒绝了,还在路上设卡,搜刮流民的财物,给不出钱的就拉去当奴隶,那还有什么说的,于是氐族立刻起义占了蜀中,杀了太守,建了国。
“我这些日子是算看明白了,北边是不是胡人,都要乱,”崔涞冷冷道,“世族公戚之暴虐,不输秦时,庶民难活,当然便视王侯将相无主。”
“那也不是刚刚才想到,你还没说是什么把你吓到了?”做为高门之女,崔鸢本能就想躲避这个话题。
“先前不是传说,这位坞主成为了仙人之徒么?”崔涞抿了抿唇,叹息道,“这怕是真的。”
而这位坞主,那心,怕是有点大啊。
“那,我们要笼络她吗?”小姑娘有点茫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