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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膳,马氏便坐了倪府的马车回去了。
  孟芫则带着表妹倪双在倪氏理事的正堂后头打双陆。
  秦娘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倪氏本来正在听几个管家婆子例行回事,待见到秦娘子一脸郁色归来,立时将旁人均遣了出去。
  孟芫从屏帷间隙见状,知道事情应是成了。
  她怕待会儿的外头说的乌糟事被表妹听去,又哄她去里屋抱狸奴,这才竖起耳朵听。
  秦娘子不知内堂有人,见门被打外头关合,急忙把打听到的消息向倪氏禀了。
  “夫人可猜着了,那云家果是个内里藏奸的,他家先头打发出门的那个婢女,竟然不是寻常粗使,而是开了脸放在他家大公子屋里的通房。云大公子的正头娘子是个悍妇,那通房白做了两年摆设,仍是黄花闺女,寻常还要受大妇搓磨,她实在熬不过,使了昏着,趁着云二公子宿醉爬了他的床……”
  倪氏虽有预感,但万没想到这事竟着落到云二公子身上,登时觉得被当胸刺了一剑。
  亏她觉得云家夫人吃斋念佛是个慈善妥帖的长辈,如今明知家里孩子做下孽事,还敢堂而皇之和自己议亲?
  “他们云家简直欺人太甚!”
  说完,才惊觉,女儿和侄女儿还在内堂。
  倪氏赶忙绕过屏风,见只有孟芫在里头安坐,稍稍安心。
  好歹没被亲戚见了笑话。
  “我的儿,你方才在里间可听到了什么?”
  孟芫思索一瞬,决定不再潜在幕后。
  “云家兄弟共御一女,事后又没妥善安置,以至于家丑外扬,贻笑大方……女儿方才全都听明白了。”
  倪氏见女儿脸上毫无殊色,心中亦喜亦忧。
  喜的是,孟芫听闻如此骇人听闻的丑事还能够冷静睿智,波澜不惊。
  忧的是,昨日还当做谈婚论嫁的上上之选的云家,顷刻就被证实是个不堪至极的屎坑,她一时间都不知仓促择婿是不是错了。
  孟芫见母亲陷入了沉思,直接到近前拉住衣袖,“母亲也不须自责,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颇多,未见得人人口中称颂的就是好,家家喊骂的就是孬,女儿有个浅见,这婚姻大事,不妨顺其自然,想来福运自会相随……”
  倪氏喃喃自语,“顺其……自然吗?”
  第9章 【金风玉露】(捉虫)
  经了云家一事,倪氏心里一阵后怕,幸而还没有正面回应那家求娶的口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倪氏对于择婿一事总算暂时缓了下来,且对其他几个备选的人家更格外生了提防。
  这几日没忙旁的,她接连派出了两三拨儿人手,去市井里买卖消息的酒肆茶坊打探,势必要摸清那几家的根底,确保云家的旧事不会重演。
  而对于孟芫所说的“顺其自然”,倪氏自然没法做到照听照办,万一顺着顺着落到慕家手里,可不就遭了秧。
  孟芫见府里这两日再没有外府的夫人登门做客,还当倪氏听了进去,索性专心照顾落水后初愈的表弟寓哥儿。
  期间又是熬补汤又是喂药,及至第三日,五岁的寓哥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硬正儿的似个初生的小牛犊子,而舅母马氏也因思念一双儿女再次催他们归家,孟芫问过郎中说是无碍这才安心放她们回倪府。
  临行前,孟芫还不忘嘱咐倪双,“待归府后万万看着些表弟,别让他沾那些来历不明的吃食,这伏暑天里最易脾胃不合,他刚养好些,可再经不住折腾。”
  倪双虽比孟芫小着三岁,但也知道嫡子对于一个家族的意义,只比孟芫这个表姐更上心,又是应允又是道谢。
  孟芫在二门处直将两个人送上了倪府来接人的马车,再回身,就看见守门的甘婆子手里捏着张暗金流木纹的请帖,正兴冲冲往正院去。
  孟芫不觉眯起了眼。
  时下宫中贵人们追捧华贵绮丽之风,有样学样的外朝官眷们也概莫能外。
  她们因衣饰上受着封诰所限不能极尽浮华,便只能于细枝末节上彰显身份品位。
  就好比这名帖,但凡本家沾个官字,总要将其装饰得精美异常,更有甚者,还印拓上独有的纹理花样,以区分和旁家的不同。
  久而久之,各府各家自成了风貌,只从名帖的样式上就能辨出是哪家流出来的。
  另有一层不成文的规矩,朝中三品往上的人家,才好用描金、烫金、绣金或是点金这类极费功力的手法,孟芫虽说不是见多识广,但也可用确定,和孟家交好的门户里,可再没有使这暗金流木纹的,
  倒是慕家祖太夫人顾氏的名帖,早年间是循了此例。
  孟芫再不犹豫,直接将甘婆子喊住。
  等人行礼过后,孟芫笑问,“甘妈妈手里拿的是哪家的名帖,这样式看着怪新鲜,从前似没见过呢。”
  甘婆子一个守门的老寡妇,平日里能够得着的最体面的人也不过是倪氏身边的秦娘子,这会儿被当家夫人的眼珠子-府里唯一待嫁的嫡姑娘叫住问话,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儿。
  她还当孟芫心喜这花纹古朴别致,弯着腰毕恭毕敬将帖子呈到孟芫跟前,好让小主子仔细辨认赏玩,“回八姑娘的话,方才博望侯府慕家的戴管事代他家祖太夫人来咱们府上下帖,说是想邀了咱们夫人并八姑娘您明日过府赏花,老奴正打算将帖子呈给秦娘子,也好让夫人过目定夺。”
  孟芫仔细回想,前世似乎没在笄礼后收到慕家下帖呢。
  但转念一想,也极可能是母亲背地里拒了,所以她不知情也正常。
  孟芫不露声色,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博望侯府?可真是稀客……那家来递帖的管事可还在?”
  “还在门房候着呢,说是要等咱们夫人示下再走。”
  孟芫丝毫不犹豫,直接将帖子收了。“这请帖我代你送进去,你让门房同慕家管事说一句,母亲明日一准儿去博望侯府登门拜望。”
  甘婆子不禁面带难色,没有立即应声。
  孟芫知道她是怕自己擅自做主殃及池鱼,又出言安她的心,“这请帖是我接的,赴宴的事也是我应下的,和旁个没干系,甘妈妈只照我吩咐就是。若你再不放心,此刻就随我进了正院当着我母亲的面分辨……”
  甘婆子还是头回见孟芫摆着主人的谱理事,下意识地颤声说句不敢。
  她边往外走边犯合计:八姑娘她,好像同往日不大一样了。
  想来是开了笄,是个能主事的大家姑娘了。
  “什么?你当真留了博望侯府的请帖,还应下了他家明日的赏花之约?”
  倪氏看着眼前捧着暗金流木纹请帖的孟芫,心中且惊且恼。
  平日里这孩子惫懒,就连管家之事都不耐烦多听,今日怎么会转了性儿,越俎代庖直接代她决事。
  还偏巧是慕家的事。
  秦娘子发现主人一时失态,忙在一旁圆场,“八姑娘这是看着夫人每日操劳,想替您分忧呢,您先别急,事情总有个转圜。”
  孟芫见母亲神色不虞,心里自然知道缘由,她脸上挂出委屈,“母亲别恼,都怪我自作主张,没经您许可便随便应下了旁家的宴。”
  倪氏见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立时又心软了。
  关芫丫头什么事呢?她又不知道慕家的叵测用心。
  “帖子先留在我这里,回头我再遣人到慕府送还……”
  就是说,仍是执意不肯赴约的。
  孟芫低着头绞着手,只差掉几个金疙瘩下来。“母亲定是还在气我自作主张,不过您何必迁怒外人呢?女儿肯应下那家的邀请,也是想着林姐姐嫁去慕家四房多年,虽眼下分了东西两处,但好歹也连着亲,每逢初一十五也照例过府孝敬祖辈,咱们家同林家交好,也不好太过面冷,如此折慕家的脸面,林姐姐那里也吃挂落呢……”
  孟芫口中所称的林姐姐,便是前世替孟芫装殓的五嫂林凭湫,她曾是倪氏长女孟芊的手帕交,对孟芫也待若亲妹,早几年嫁入慕家四房,因未分家,如今还跟着长房住在居西的忠毅伯府。
  倪氏先头觉得慕家三房和四房交集不多,就算驳了三房侯府面子,如何也扯不到林氏身上,这才大张旗鼓推拒。
  如今被孟芫点破了说,倒不好强硬退帖了,不然日后论起来,定然伤及小辈们情面。
  左思右想不得章法,唯恐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倪氏只得让孟芫先回屋去,只说容后再议。
  孟芫也不好做得太露相,依言回了小汀州。
  成与不成的,还是要看母亲决定。
  秦娘子见倪氏眉头未展,又帮她添了回茶,“夫人,既眼下没得个如意的人选,何不去慕家看看?好歹都是有着身份体面的门户,纵使当场问出来,总不至于牛不喝水强按头。”
  倪氏也有些动摇,这些天寻访下来,先头觉得勉强合意的人家,或多或少都被挖出些见不得人的秘辛,倒是慕家那位,名声虽也不好,却没半点內帷里的谤辞,唯一遭人诟病的议题不外乎“心狠手辣、铁血无情”。
  便是如此,也没听说侯府里有遭了打骂施暴的仆从……
  要不然,就去慕府亲自看看?
  若那家里但凡露出丝毫不妥,也好当场寻个说辞、彻底断了念头。
  次日天不亮,孟芫便被檐下的雀闹叫醒了。
  一想到昨日傍晚,倪氏遣人来报,让她提前备好去博望侯府见客的大衣裳,孟芫便止不住地笑。
  顾氏祖母是一定能见着的,林姐姐应该不会过府,还有那人……
  那人这个时节,应是出门在外缉拿要犯呢。
  不过不打紧,只要能让母亲见过祖太夫人,定然会对慕家的误解有所改观。
  孟芫如是傻傻憧憬着,都没留意碗里的紫米素丝羹早见了底。
  用过朝食,赤芍并青萍两个便伺候着孟芫更衣。
  天水碧色的襦裙配上芙蓉色的对襟锦衣,在光下暗华流淌,低调又不失身份,是孟芫自己挑的。
  她见赤芍临时取来的汗巾中有两条是嫣红色的,又随口吩咐“换两条月白的来。”
  慕府的两代夫人都是寡居,用太艳的颜色多少不恭。
  及至出门,倪氏见孟芫打扮的过于素气,又命人取来了一只碗口大的白玉芙蓉璎珞,亲手为她戴了胸前。
  无论慕家中不中意这门亲事,女儿在外间的体面不能失。
  想她倪家虽然没出过三品往上的高官,但好歹已过身的老太爷在江南河道上历任了数载,给倪氏这个嫡长女的陪嫁更是丰厚得令人咂舌。
  直到孟芫和母亲同坐了一辆马车,隔着纱帘看着奉京街市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才真的体会到重获新生的真实感。
  倪氏怕女儿到了慕家露怯,不忘嘱咐,“待会儿你给长辈们行过礼,只管站在我身后,拿不准的话不要强答,知道了吗?”
  孟芫点头称是,心里却知道,母亲的盘算注定要落了空。
  饮善坊居皇城之东,衔连着御街石板规整洁净、有如鳞砌。
  孟府的马车平稳行于其上,只一刻钟的功夫,便停在了一处朱漆大门之前。
  门上早有人候着,见到孟府徽记忙上前招呼。
  秦妈妈挑帘出去应酬,一问才知,来接人的,竟是慕家顾氏祖太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唤作如意的。
  孟芫强忍住和如意一叙别情的冲动,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终于因要见到祖母了,她竟也有近乡情怯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