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则,属下曾向台吉立过军令状,一定要尽快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公主就当是给属下一个面子,快走吧。”
“……将军误会了。”容温被察哈尔这番长篇大论轰得脑仁疼,直接道,“我不是不走,是暂时走不了。等我把手里的事处置好了,自会立刻随你往西入关内。”
“什么事?”察哈尔愣了愣,话锋一转,难以置信追问,“不对,公主你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启程一路向西前往关内?”
虽然台吉之前说过,若公主对小院一概花销日用存疑,问了起来,那漠西之事,尽可告知。
但从始至终,公主不仅没开口问过他,也没问过台吉。
否则台吉临行前也不至于特地交代,让他暂时不要对公主透露去处,等到关内再详说。
“你们对我根本不设防,连漠西偏僻处产的蜜瓜都摆在我桌上,我能猜到几分又有什么稀奇的。我猜,你们在西边不仅有自己的商队,更甚者,还有……军队?”
容温回想舆图上标注的几处无人山脉,她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只看地形,凭那些地方的地势条件,藏兵几万甚至十几万都不是难事。
随着容温话音落,察哈尔眼神倏地凌厉防备起来,不复方才的好言好语,居高临下打量容温,言语间有股冷硬的威胁意味,“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容温不为他的冒犯所动,认真道,“我不会害他。对了,额驸去了乌兰木通,与西边联络不便。如今,可是由你暂管漠西事务?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察哈尔不吭声,大有容温不说明自己的意图,他便把她当贼防的意思。
容温无奈摇头,苦笑道,“你随我来。”
小院只有巴掌大,察哈尔一眼便瞧出容温去的方向,乃是喀喇沁世子三丹夫养病的东厢房。
“公主,你这是要找世子?”就算蒙古男女大防不严苛,可也断然没有已为人妇的公主天不亮往年轻男子的房里去的道理,察哈尔不由皱眉道,“属下去帮你把人请到小厅。”
容温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摇头,加快脚步,“没时间了,不必过多讲究。”
察哈尔还欲说什么,他们一行三人已到了东厢房外。三丹夫起床了,正半倚在廊下条椅中,看他养的那两只银灰鹰隼分食鲜肉。
见到容温,三丹夫眉梢一挑,眯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开门见山道,“公主这个时辰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可是记得清楚,容温在亲眼目睹那些喇嘛以孩童献祭后说过的话。
她说——她有一计,或可解归化城困境。
在见识过容温赴城楼、斩魏昇、护额驸后,三丹夫信她此言,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有几分底气。
容温也不绕弯子,点头,“正如世子所想。”
三丹夫是个利落人,闻言直接屏退左右,正色道,“既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为何不见我五哥?”
喀喇沁与皇族不合,科尔沁却是皇族在草原上最忠诚且看重的朋友。这两部之间,明面上关系平淡如水,实则私下自有交际。
三丹夫与班第打小便熟识,私交甚笃,说句金兰兄弟也不为过。所以接到班第借兵救归化城的消息后,他硬是扛着父辈族人对归化城的膈应,立时率了亲军赶来。
“二更时分外面传来消息,派往乌兰木通传信的斥候全军覆没。额驸无法,只得亲自出城,星夜前往乌兰木通。”
容温早知道三丹夫肯定会问及班第,镇定自若说出准备好的腹稿,“额驸对解围归化城之计早有筹谋,但他走得急,没时间与世子碰头合计,遂特地命察哈尔将军陪我来找世子商议。”
察哈尔冷不丁被点名,容温与三丹夫的目光已同时射来。
一个镇定无波,一个狐疑衡量。
都不是好相与的。
察哈尔起了一背冷汗,心里挣扎不已,最后索性僵滞脸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直觉告诉他,若他敢现在拆穿容温,这位公主怕是更不会随他离开。
三丹夫是知道察哈尔的身份的——多罗郡王帐下心腹,科尔沁有名的大将。
见他陪同容温,三丹夫对容温的话还算信任,真以为容温是受班第所托前来。
思虑片刻,挑眉道,“听公主的意思,我在这次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错,额驸视世子为手足。这般成败系于一身的大事,只有交给你,他才放心。”容温眼都不眨的给三丹夫戴高帽。
实则,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经意缩了缩,最终还是没把袖袋里的舆图递出去。
而是颤着指尖翻开那本《归化城地方志》,摊到三丹夫面前。
“书上写的什么?”草原上不兴文墨,三丹夫身为贵族,虽识得蒙文,但根子里还是对弯弓习武更感兴趣,对于书册,连多看一眼都嫌脑仁疼。
容温道,“书上写,东城门外大青山偏北,归化城与喀喇沁交界断崖处,产硝石。”
“硝石。”三丹夫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反应过来容温的用意,嗤笑道,“火|药?你们打算自己制作火|药炸退城外二十万噶尔丹大军?这不可能。”
这些年,清廷重用洋人南怀仁造火|药火|器几乎天下皆知。
噶尔丹能如此嚣张,也与其能从沙俄手中弄到威力巨大的火器脱不了关系。
一直被封关困锁的蒙古各部,却是没有火|药火|器的。
“事在人为,还未行到穷途,别轻易下结论。”容温笃定道,“世子一听硝石,便立刻想到火|药,想必部中秘制过火|药?”
蒙古人常年被圈养在关外,却也不是全被养成了傻子。
譬如说这三丹夫——他能看透大兴佛教、喇嘛横行乃是蒙古灾祸。是以,阖族上下宁愿顶着朝廷压力,也不肯在自己领地上兴建佛寺。
由此,容温便猜测,他对血肉之躯与重重炮火的差距这事更是明了,甚至试图研制火|药,来改变这种被动地位。
稍一试探,还好结果尽如人意。
“话说到这地步了,我也不瞒公主。我喀喇沁部确实私下研制过火|药火|器,但结果差强人意,还赔上了好几条性命,后来这事便搁置了。所以,我才说你们想自制火|药对付噶尔丹二十万大军这事,不靠谱。”
三丹夫眼珠一转,面露精光打量容温片刻,幽幽道,“这般没头没脑的计划,我瞧着,怎么不像我五哥的主意。”
这三丹夫,还真是精明。
容温悄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上半分不显散乱,淡淡道,“世子之所以觉得此法没头没脑,是会错了意。我们要炸的是山,不是敌军。”
“山?”三丹夫倏地站起身,谁知不小心扯到了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龇牙咧嘴的追问,“你说的蛮汗山?”
归化城西城门外乃是蛮汗山。
这些日子,噶尔丹大军多驻扎在蛮汗山山脚。
“没错。”容温颔首,“我与额驸都知道,让喀喇沁一时半会儿做出威力巨大的火|器实在强人所难,但这种开山用的土火|药,应该不成问题吧?”
“土火|药制法简单,没甚难处。”三丹夫话锋一转,“但我有三个问题,得先问明白。一,土火|药制作除了硝石、木炭、还得用硫磺。前两者我们手里有,但是这硫磺,只能从关内弄来。这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凑足量的硫磺?”
“这不难。”容温偏头朝察哈尔看去,“察哈尔将军自有办法。”
察哈尔冷不防再次被点名,懵了片刻,忽然醒悟了方才公主为何问是不是他暂管漠西事务,还说要找他帮个忙。
原来公主早打定主意让他指挥商队弄硫磺进来。
察哈尔慎重道,“公主,此乃大事,我需……”
容温利落截断话茬,“你既知晓此为大事,那便不要耽搁功夫了,快出去调度吧。”
察哈尔呆了呆,“不……”
容温冲察哈尔意味深长一笑,再次打断,“不必担心我,我在小院十分安全,哪里也不会乱去。”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听她的话她就待在归化城不走。
察哈尔又不敢对她动手,只能一脸郁色的去联系商队了。
三丹夫不知内情,只隐隐觉察出容温与察哈尔的交流有些许古怪。但他心思更多扑在还未问出口的两个问题上,根本没去细究。
“公主,硫磺这事解决了不提。”三丹夫道,“第二个问题,我们做好了土火|药,又该如何在噶尔丹二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把土□□埋到他们栖身的蛮汗山上去?”
“世子应该没有读过《史记》吧?”容温问。
三丹夫点头。
这在容温意料之中,“那今日,便由我给你讲讲陈涉这人。”
片刻后。
“丹书鱼腹,篝火狐鸣。噶尔丹野心勃勃,欲入主关中,若此时听闻‘异像’传言,军中必定欢欣松懈,我们可趁机……”
三丹夫轻哂一声,抬眼睨向院中还在抢肉吃的两只鹰隼,恍然大悟的啧啧出声,“突然觉得读书也不尽是无用。”
“看世子的样子,是有成算了。”容温也不追问他究竟打算如何行事,只郑重道,“既如此,这事便托给世子去办。”
“好。”三丹夫爽快应下,成功解决了两个问题,他对解围归化城的计划越发有信心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容温。
“最后一个问题。土火|药不可能炸垮整个蛮汗山,就算山崩,也伤不了噶尔丹大军十之一二。此计或可暂时打压噶尔丹士气,但若因此激怒了噶尔丹强行攻城,岂不是适得其反?”
“我说过,”容温纠正,“此计是为解归化城之围,而非暂且缓和战事。”
三丹夫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以归化城的兵力,绝无可能与噶尔丹硬碰硬。所以,不管是山崩也好,故传异像也罢,都不是此计的最终目的。你们是打算,一击必中,击溃噶尔丹军心?然后,趁乱出击?”
容温淡定点头,“没错。”
三丹夫被容温理所当然的样子震了震,饶是他这样的性子,此时都觉得有些荒谬了,“一夕之间击溃二十万军心,谈何容易?”
“这有何难?”
容温盯着天际溢出来第一时晨光,笑眼寒凉,“先前噶尔丹不是已以银佛倒地为例,教过何为攻城先攻心了。你方才说突然觉得读书有用,我却觉得,读书最重要的是学会举一反三,活学活用。”
“佛子惹佛怒,你觉得如何。”
佛子——是曾在西藏做过多年喇嘛的噶尔丹对外招摇的旗号。
佛怒——是噶尔丹硬加在班第身上的。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三丹夫这下是真服气了,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那这佛怒,该如何操作?”
“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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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继纯禧公主赴城门澄清、维护额驸后,归化城中又出了一桩关于纯禧公主与其额驸班第的事。
早起的百姓几乎纷纷往银佛寺山门前涌。
听闻——公主为平民愤,亲自携额驸跪在了银佛寺山门白玉庭外,祈求倒地银佛的宽恕。
第73章
六月中旬的日光倾城铺下, 饶是清净佛寺,亦被烘烤出几分躁动。
原本闻讯赶来看纯禧公主偕额驸佛前请罪的百姓顶着火辣骄阳站了些时候, 便热得受不了了, 逐渐散开了。
倒是城中所有喇嘛, 由银佛寺的达|赖上师主持, 自发齐整盘坐于纯禧公主与额驸身后几米远处的前庭及长街,为佛诵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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