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第多少遍地问身边丫鬟:“有新的消息了吗?”
伺候的丫鬟这些天也慌得很,府里人瞧着尤月这几天来不大对劲,也不敢逆着她的意思来, 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派人去蜀香客栈打听打听最新的消息。
可眼下新的消息还没来。
丫鬟战战兢兢, 声音细如蚊蚋:“没,暂时还没有。”
尤月的神情便陡然一厉,站起身来竟然一巴掌朝这丫鬟的脸上摔了过去, 呵斥起来:“都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都是干什么吃的?”
丫鬟半边脸立刻红了一片。
伯夫人惊叫起来:“你疯啦,这又是要干什么?旁人回不回来与后宅里的丫鬟有什么相干?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窍啊,月儿,不过区区几千两银子,放下便放下吧?你若选上临淄王妃,他日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这位置,往日的尤月也不是没有肖想过,可如今伯夫人的话在她听来却是格外刺耳,更刺激了她这些天来备受打击的心,让她反感极了。
她竟冷笑一声:“有那么容易吗?”
伯夫人愣住。
尤月却是恶狠狠地道:“京城里名媛淑女都要去选,上有一个萧姝,下有一个姜雪蕙!别人府中多阔绰,我们府中又是什么样?若连这点银子都没了,我连点拿得出手的头面都置办不下来,纵是去选了不也是叫别人看了笑话!”
眼见着府中去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她已经是等不得了,竟不顾伯夫人的阻拦,把桌上装契约的匣子拿锁锁上,钥匙却亲自揣进自己怀中,然后大声叫起来:“为我备马车!”
伯夫人问:“你干什么去?”
尤月头也不回地道:“我要亲自去客栈那边看看,你们故意不叫我知道消息,休想!”
她在府中惯来霸道,自打选进仰止斋作伴读后,在府里便是她姐姐尤霜都要矮她一头,是以下人虽然为难,也不得不为她准备马车,唯恐受了她的责打。
伯夫人在后面叫她她根本不听。
马车出府的时候,有一名身材高壮的青年策马而来停在府门口,若是平时尤月一定要问问此人身份。可如今整个人都跟魔怔了似的,只看了一眼目光便扫过去,催促着车夫赶车去蜀香客栈。
这些天来任氏盐场的银股价钱一路往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来看热闹。可跌得久了,也就见怪不怪,只当这盐场是废了,买了银股的人是栽了。
所以尤月本以为,今日到时人该不多。
可没料想,才刚下马车,就听得客栈之内一片人声,竟是颇为热闹。
“可真没想到,这种节骨眼上谁有这种胆量竟敢接下那一万银股啊?”
“都跌到三百文,无人问津啦!”
“不是有传言说,蜀中那边传来消息说盐场正在重建吗?只是那任为志琢磨出什么卓筒井来,倒让周遭盐场眼红得很,趁火打劫起来,非逼着他教其他盐场打卓筒井才肯施以援手,不然便要横加阻拦。我看任氏盐场不值钱了,可这卓筒井怕还要值点钱。三百文一股买这个,倒也不算亏!”
“可这办法一旦告诉了人,也就不值钱了啊……”
“是啊,到底谁胆子这么大?”
“说不准是有钱没地儿花呢?”
尤月在外面听见这话时,心里便陡地一跳,一时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走进去就向方才说话的一人问道:“吕老板的那一万股有人买了?”
客栈里大多是大老爷们儿,可没想到窜出个姑娘。
只是抬起头来一看,这姑娘五官虽然清秀,神情却有点偏执的凶狠,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隐隐紧咬着牙关,叫人看了心里直冒寒气。
那人看她穿戴不是普通人家,倒也不敢怠慢。
当下回答道:“是有人买了下来,可还不知道背后是谁,刚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不过前段时间还值一万五千两的银股,如今只卖了个三千两,吕老板这生意做得可也是亏本极了。”
尤月心跳骤然加快。
一丝隐秘的希望升了上来:只要有人肯买,银股的价钱就有可能稳住,说不准还能涨上去!
“掌柜的,楼上备雅间。”
她大概地算过,按照任氏盐场以前的习惯,最晚今天也该有盐场那边的确切消息传过来了,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待在府里听着,不如亲自来等。
于是皱着眉便对柜台边上的掌柜说了话。
掌柜的不由一怔:“这位姑娘,今儿来的人多,楼上雅间已经没了。”
尤月顿时皱眉,瞧见楼上分明还有个雅间的门窗开着,像是迷人,便冷笑一声:“我乃是清远伯府的嫡小姐,你这里连个雅间都挪不出来吗?”
民怕官,何况掌柜的是商?
他也抬头看了那空着的雅间一眼,却是十分为难:“姑娘,楼上那雅间是另一位姑娘早就定好的,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我实在是无法做主啊。”
尤月扫视了周遭一眼,轻轻抬了下颌,不屑道:“你这里来往的都是贩夫走卒,本姑娘来是看得起你地界儿!谁人订好的叫他让出来便好,料想他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周围“贩夫走卒”们面色不由一变。
连掌柜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清泠泠的笑:“怎么尤姑娘连我订下的雅间都要抢上一抢了?”
这声音……
尤月面色骤然一变,浑身都紧绷起来。
纵使万般不愿,转过头来时,也还是看见了那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姜雪宁!
近来宫中又是准备选王妃,又是准备和亲,伴读们已经不必再入宫,所以尤月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姜雪宁了。
再次看见,真有一种目眩神迷之感。
天气开始转暖,她穿了一袭鹅黄的百褶裙,春衫透薄,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乌黑蓬松有若鸦羽,体态纤秾合度。巴掌脸上更是五官明媚,目光流转,只使人自惭形秽。
在她后面一点竟然还跟了一人,正是昔日曾在宫中打过一回照面的那位定非世子。
一身富贵风流气,一双邪气勾人桃花眼。
人往姜雪宁身边一站,若忽略其唇边隐隐带着的一抹玩味的坏笑,倒是觉得男才女貌,养眼至极。
他二人是一前一后进到客栈的,旁人并不知他们相熟。
尤月见了却是立刻在心里骂:淫男荡1女!
她与姜雪宁结仇已深,不欠这一点半点,可对萧定非回京之中的一干行径却是有所耳闻,便不大敢造次。
姜雪宁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对她和颜悦色地笑起来,好像同她没有半分过节似的,竟道:“难得在这种地方能遇见,我同芳吟也交好,有些担心她在蜀中的情况,是以也来等消息。尤姑娘既然没寻着雅间,若不介意,不如与我一道?”
姜雪宁今日吃错什么药了?
这是尤月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她警惕起来,半点也不相信,反倒没了对雅间的想法,冷笑一声道:“谁不知姜二姑娘想害人有千万般的手段?我可消受不起。”
姜雪宁盘算现在刘扬正在伯府里劝说清远伯,要把尤月手里那四千股算计下来,可不能让她这时候回去了,坏了那边的事。
是以脑筋一转,便想要激将法。
可正当她要开口时,眼角余光一晃,忽然瞥见了那道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身影,还未出口的话便顿时忘了个干净,一时竟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他仿佛不爱穿那身官服,只一身无趣刻板的墨蓝长袍,目光即便是不从人脸上过时,也透出比寻常人多几分的静肃沉凝。
冷若磐石,寂似寒潭。
刀裁似的长眉微微低下,一只长指嶙峋的却从简单宽大的袖袍中露出几分来,拿着一卷纸。
看见姜雪宁时,接着也看见了同她站得颇近的萧定非,他脚步顿了一顿,但仍旧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差役。
掌柜的吓了一跳。
他忙从柜台后面转出来,拱手作揖:“哎哟,何事竟劳动差爷们亲自来一趟?”
市井百姓很难见着官,掌柜的自然也认不出张遮。
他却也不道明身份,只将手里那卷纸展开来,请掌柜的细看:“画像上的人,近日是否来过贵店?”
掌柜的凝神细看,摇头道:“若长这样,来过小人肯定记得,完全没有印象。”
张遮的眉头于是轻蹙了几分。
两名差役都低声同他说着什么。
他却沉默,只将那画像收起,向掌柜的道了一声谢,便往客栈外面走。
那一刻,距离分明不远,可姜雪宁竟觉这人仿佛在天边,一下有些魂不守舍,只想:他分明瞧见我,却像不认得我似的。
尤月可记得清楚,自己同姜雪宁最初便是因为一场与张遮有关的口角结仇。看见张遮进来时,她先愣了一下,接着便下意识去看姜雪宁神情。
眼见那张遮进来浑不似认识姜雪宁一般,她几乎立刻掩唇笑了起来。
讥讽之言在幸灾乐祸之余,脱口而出:“啧,我还当姜二姑娘与人家张大人两情相悦,原来是恬不知耻一头热,倒贴呀!也难怪,听说这位张大人可不是登徒子,哪儿会搭理某些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萧定非,言语之间那鄙薄与暗示,已是明明白白。
姜雪宁心内一股无由的躁意。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直接一巴掌半点没带留情地甩在了尤月脸上!
“啪!”
清脆的一声响。
整个楼下茶堂里顿时安静了,人人目瞪口呆,多少带了几分震骇地朝着姜雪宁看过来。
萧定非更是听得面皮都紧了一下,断断没想到自己瞧着温软漂亮的美人儿还有这般令人心底发寒的一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尤月捂住脸愣片刻才大叫起来:“姜雪宁你这贱人!”
姜雪宁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直接从客栈里走了出去。
若方才没看见张遮,逢着今日这样特殊的收网时刻,她或恐会耐住性子同尤月周旋。可张遮只出现那么片刻,便将她心思搅得一团乱。
她明知这时若出去,只怕明日京中便是流言蜚语传遍。
可——
连暗中筹谋逼迫萧姝去和亲这种事她都已经做了,那一点点既不能害她命也不能改她心的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
姜雪宁不在乎!
她脚步很急,直追张遮而去,离得近时便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声:“张大人!”
张遮停步,转过身来。
他身边跟着的两名差役诧异回头,看见姜雪宁时都不由得愣了一愣,迟疑的目光也转向张遮。
张遮却沉默不言。
姜雪宁根本不在乎旁人目光,仿佛那两名差役根本不存在似的,挺直了脊背,站在他面前,再不遮掩自己的心意,直接问道:“除夕那夜我送的东西,张大人收到了吗?”
两名差役的目光顿时震撼极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