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开车。关忆北讨了个没趣, 便也不言语。
车子到了洋房所在的街区, 他便知道她是要送他去哪里了。
晚上八点,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天气又凉爽宜人, 路两边的老树上缠着蓝色的led线灯,像是萤火虫落在树梢。饮品店、精品店大开门户开门纳客,酒吧门面妆点得别具一格, 驻唱歌手各自唱着自己拿手的曲目。
步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各家店铺生意兴隆。
车子多极了, 而且行驶得特别慢。一会儿走一会让停, 莫羡踩刹车踩得脚脖子发酸。
“前面停一下。”关忆北突然说。
“干什么?”莫羡问。
关忆北指指自己下身:“小水库满了。”
理由合理, 而且前面确实有个公厕。可是这里不好停车,路边都被违章停车的车子占满了。莫羡在车载导航上搜停车场, 导航提示最近的停车场距离这里500米。
“我先下去,你去停车, 然后我去找你。”关忆北说。
莫羡看看他的腰。她其实担心他一个人是否可以。
他像是看得透她心里所想, 朝她呲牙一笑,说:“男厕你又不能进。我一个人可以的。”恰好这时候车流停下了, 关忆北敲敲车门, 莫羡便开了锁, 看着他推门下去了。
她留心看他走路的姿势,他一手扶着后腰,驼着背, 走的时候有点跛,不过步子倒是顺畅了些。想刚才他那样子大概是手术站得时间长,累着了。
她才稍稍放心。
可是他并没有去公厕,而是越过公厕往前走。她愣了,直起身子,看到他走到下一个巷口,拐弯进了巷子。
她伸手去摸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冷不防后面的车响喇叭,才发现路堵已经解决,前车已经开出去很远。她便只好开车跟上去,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她往巷子里看了眼。巷子很深,幽暗,两边大栋房子是以前军阀的外宅,已经被政府收了,改成了博物馆,晚上闭馆歇业。
尽头有灯光通明的一家店,她知道那是一家老字号甜品店。房子是主人的私产,店门口排着长队。
关忆北正慢吞吞地朝那家店走。
以前他说过,这家店是民国时期开的,在历史长河里历经浩劫几开几关,被后人坚持延续下来。店里的香草奶油小方做得美味绝伦,以前只有家境富裕才吃得起。他说他的小时候,外婆每天到这里买一个小方,放在朝北的窗台上晾着,等他放学回来吃。
他们结婚那年,这里还没开发到这种地步,人流没这么大,小店生意很清淡。他们晚上吃完饭出来散步,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要买一块奶油小方。
因为她怕胖,不敢多吃,所以他总是跟她分着吃。
近几年这附近商业区改造,旅游的人多了。加上网络的发展,小店口碑迅速传开,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车流往前走,莫羡不能停下。她跟着导航把车开到停车场入口,看了看是个拆迁后的空地,里面还有空的位置。入口处一个很瘦的男人身上穿着反光安全服,守在门口挨个收费。莫羡过去才知道停车费是一百块一个小时,她想难怪这里还有空位。
交了钱,把车子停好,莫羡下车便往回返,边走边打电话给关忆北。
“在哪儿?”她问。
“巷子里。”他说。
“待着别动。”她命令。
莫羡走到那个巷口,看那边队还在排,关忆北则坐在一把椅子里,旁边站着一个手里夹着香烟的中年人,人高马大的,穿了件格子衬衫,敞着怀,有点江湖气。她走过去。中年人见她来了,扯着嗓门冲她说:“今天小方不够了,想吃的话改天再来。”
她默不作声地站到关忆北对面。
关忆北坐在椅子里倒是稳当,腿上放着塑料盒子装着的奶油小方,包装跟样子都跟从前一样。
她看着他,眉尾轻扬。
关忆北慢慢坐直了身子,揉了把腰,跟她介绍说:“这位是老板的侄子,刘大哥,前年过来接手的店铺。原来的老板年纪大了,回家颐养天年了。”
“你朋友?”刘峰打量着莫羡,问关忆北。
关忆北摸了摸下巴,笑,说:“不能算是朋友。”
刘峰愣一下,低头看关忆北。关忆北笑眯眯地看着刘峰,刘峰秒懂,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上去撵了几下,说:“等着啊,我回去再给你拿几块。”
“不够卖了,你就别拿了。”关忆北想叫住刘峰。
“少卖几块又破不了产。”刘峰已经走到店门口,拉开玻璃门。
“一块就够了,她怕胖。”
“姑娘都瘦成那样了还减什么肥啊!我家这个都是纯动物奶油,加糖少,吃几块没事。”说完人已经钻到了店里。
莫羡看关忆北,关忆北呲牙笑,小声说:“关系户,不用排队。”
她问:“不用去厕所了?”
他说:“只是想让你停下车歇会儿。”他把蛋糕朝她递过来:“尝尝味道有没有变。”
有话不会直说吗?遮遮掩掩的什么意思?
莫羡一时没有接。
刘峰拎着个袋子出来了,袋子里装了四盒奶油小方,他把袋子搁到关忆北腿上。关忆北便把胳膊收回来,低着头把这盒蛋糕也放到袋子里了。
旁边排队的人发出怨言,嫌排队太久。其实是看刘峰把蛋糕拿出来送人,怕买不到。
刘峰牛眼一瞪,喝道:“这是我兄弟!谁看不惯站出来!”
话音落了,也没人吱声。刘峰又说:“今天排队人人有份,卖没了我给你们现做!”
“大刘,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火气是干嘛呢?谁惹你了”
莫羡回头,看是卖花大爷,还是穿着黑裤衩旧白t恤,脚底下蹬着辆崭新的自行车。
“没事儿,我就练练嗓子。”刘峰说。
卖花大爷看到关忆北跟莫羡,顿时满脸笑容,说:“小子,带媳妇出来遛弯呢?怎么你坐着让人家站着?”
关忆北笑笑。
卖花大爷冲莫羡挥挥手,莫羡勉强扯了个笑容。
“老头子你这车哪来的?”刘峰绕着卖花大爷转了一圈,问。
“我小儿子给买的。”卖花大爷说,“让我晚上出来遛遛,怕老在家躺着得了血栓。”
“你这车不便宜啊,你小儿子真孝顺。”刘峰说。
“一辆破自行车能贵到哪儿去?”
“这个牌子,少说得五六万吧。”
“你小子少唬我,一辆自行车五六万?开什么玩笑。”卖花大爷嘴上虽这么说,扭头瞪着关忆北求证,关忆北摇摇头,指了指莫羡。
这个牌子莫羡知道,一年公司办年会,三等奖就是这辆车。
莫羡点头。
卖花大爷顿时凌乱了,从车子是跳下来,扛起车子就往回走,气呼呼地咕哝:“这臭小子真是不把钱当钱……”走得飞快,很快便听不清他后面在说些什么。
刘峰抱着胳膊呵呵直乐,说:“老守财奴,有房子有车,一个月退休金几万块了喝个豆腐脑都只肯买半碗。”接着朝莫羡说:“姑娘,找男人就得找忆北这样的,你要是摊上老家伙这种的,啧啧啧。有钱又有什么用?”
莫羡只是淡淡笑笑,不置可否。她看了眼关忆北,关忆北只笑,他拿眼看莫羡,莫羡撇嘴。
守财奴,跟散尽家财,谁也别说谁不好了。
刘峰拍了拍关忆北的肩膀,说:“你是心眼儿太好。如今这世道,你这种人太少。”
店里有人叫刘峰进去,说烤箱哪儿出了问题。刘峰嘱咐关忆北回家要把小方放冰箱,第二天要都吃完,便回去了。
关忆北站起身,拎着盛蛋糕的袋子,跟莫羡一起慢慢走。
前面是步道上熙熙攘攘,身后是排队买蛋糕的人群,中间这段三五十米的路,没有专门设置路灯。巷子这段显得昏暗,平静,地上铺的石子因为走得人多了,光滑圆润,反射着远处的灯光。
关忆北走得特别慢,因为腰疼,他走路还是有点跛,手里的袋子时不时在他腿上蹭一下,发出响声。
莫羡微微落在他身后。
“小羡,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关忆北突然问。
莫羡愣了。
关忆北回过头,笑得依然清朗。
“我什么都想要,是不是太贪心了?”他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码字,今天还想加一更哦。
嗯可是我不敢说会在几点码完哦,
所以…………所以要不你们明天一起看吧…………
☆、第33章 033
风从蛋糕店方向吹过来,带着潮湿的气味, 吹得他手里的塑料袋唰啦作响。
风里有烤蛋糕的香甜气味, 还有刘峰的大嗓门, 他在喊:“最后一炉了!每人限买三份!不要的可以让给后面的人啊!”
莫羡疑惑地看着关忆北, 她不明白。
她是个热直性子, 爱恨分明,杀伐果断。而他有大爱之心,豁达, 大度, 宠她爱她。她在前面肆意洒脱的张扬无度, 他在后面脉脉含笑地给予理解包容。在他面前她敢于展现出个性中所有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部分。
她信任他, 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不理她, 他也会是站在世界反面的那个。
有他在,她什么都敢去做, 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败得多惨他都会伸手接住她。
他是她最后的退路,最暖的港湾。
可当他不想让她明白的时候, 就会这样含糊, 欲盖弥彰。
他们都是一样的倔强,她是硬刀子, 他是软棉花, 他惯会的以柔克刚, 她会觉得憋屈,就像现在这样。
风更大了,狂卷天地, 她的裙子在风里烈烈作响,头发飘起来,抽打她的眼睛。
她闭上眼,抬手去压头发。风里带来刘峰的喊声:“……要下雨了!”
海城的天气就是这样,突然起风,突然暴雨,来得急去得也急。
她眯着眼低下头,一手压着头发,一手在包里找发圈。远处传来雷声隆隆的,跟他的说话声交叠在一起。
“……多看几眼,就还是想……。”
声音在风声雷声里被撕得支离破碎,她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她抬头,忽然间眉心一疼,她张开眼,看到关忆北含笑的双眼,恶作剧一样的眼神。
他又弹她眉心!
他伸手拉开她的包,只几下便找出发圈递给她,说:“马上要下雨了,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