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就不忙了,课也上的差不多了,空余时间很多很多。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兼职,老板娘人特别好,对我也好,工资够我每个月的生活费了。您不用担心,吃得也好,住在学校也好,总之都好。”
“听说爸爸来看过您了,我已经不跟爸爸闹脾气了……阿姨,阿姨也挺好的其实。就是,我特别想您跟我说说话……”
“最近天冷了吧。我跟您说,南方真的特别冷,湿冷,我喝多少热水都不管用。非得成天拿个水袋烘着,才觉得暖和一点。每到冬天啊,就特别想回家里。家里好暖和,和学校一点儿都不一样。”
“您最近好吗?”
“……”
“您跟我说句话吧……妈妈……”
“……”
鼻音渐重,温粥把脸埋进母亲掌心里,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微微一重,耳边传来姥姥轻轻的叹息,“乖孩子,不哭了,出来跟姥姥坐一会儿。”
温粥胡乱抹了把脸,低低“唔”了声。
老太太摸摸她的脸,“眼睛都肿了。”
“我没事儿,姥姥。”
温粥任姥姥牵着手往外走,祖孙俩在后院的椅子上坐下。
外面又飘起小雪,温粥眼睛一亮,望着不远处升着火的炉子,“姥姥是在烤红薯吗?”
“你最爱吃的东西,姥姥能不给做?”
温粥摸摸鼻子,“麻烦您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长大了跟姥姥都见外了?”
“不是……”温粥搬着椅子坐到炉子前面,带上羽绒服大大的帽子挡雪片,才道:“这不是怕您累着。”
“姥姥能有什么累的,你回来,我乐还来不及呢。”老太太说着,一顿,若有所思地瞅了眼孙女,道:“和姥姥说说,怎么突然闷声不吭就回来啦?”
“唔,给您惊喜呀,我说过了。”
老太太才不信,眯起眼,神态和以前许琴兰拷问温时如出一辙,“还有呢?”
“……”温粥托着腮,半晌道:“姥姥,问您,给人祝寿我送什么礼物好呀?”
“哦?”
“就……咳,一个朋友的爷爷过寿……”
老太太挑了下眉,“我们粥粥的男朋友啊?”
温粥微红着脸,飞快点了下头。
“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嘛?”
温粥一愣,“您见过?”
老太太笑了,“是去年除夕来找你,你这丫头怕吵着我,还让人家在门外生生等了半宿的那个吧?”
温粥不好意思了,还真是。
那天大雪,姥姥本来就身体不好,早早回房间睡了。不成想祁慕正好这时候来了,温粥怕吵醒老人家,硬是让他在外面等到深夜,等确定姥姥睡熟了才敢出去……
祁慕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快冻僵了,雪落了满身。
她又自责又心疼,连忙把带出来的围巾毯子都给他披上。
结果前一秒看着还特苍白脆弱的某人,一下子把她扯进怀里,扣住脑袋无休无止地深吻……
最后什么围巾啊毯子啊全掉雪地上了。
想想就脸红。
眼前老太太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温粥咬住唇不说话,半晌微恼:“您开我玩笑啊……”
“哎哟哟,还不让人说了。大姑娘了,姥姥高兴啊。”
老太太把烤熟的红薯用纸袋包好递给她,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个男孩子呢。”
温粥紧了紧手指,犹豫了几秒,眸光湛亮,轻声道:“那……今年新年,我把他带回来给您瞧瞧,好吗?”
“那咱们就说定了,姥姥给你们烤红薯吃?”
老太太刮刮孙女小巧的鼻梁,心情颇好。
“好。”温粥也笑了,心里像被什么熨着,暖乎乎的。
***
温粥在四合院住了有三天,就这样到了和祁慕约定好的日子。
她原来和祁慕约好当天十二点b城机场见面,为了不让这个惊喜打折扣,温粥一直到约定的日子前夜都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b城。
想着当天给他一个惊喜。
他们仍然每天通话,因为温粥表现得特别正常,祁慕正好又忙,以致于一点怪异都没察觉到。
晚上和祁慕打完电话,温粥便早早上床睡觉了。
床边的沙发上放着她为祁慕爷爷准备好的礼物,用精致的礼袋装着。温粥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就要见他家里的人,害怕紧张之余,生出隐隐的期待来。
她闭上眼,翻了几个身,终于沉沉睡去。
……
梦境却光怪陆离,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像是回到了那一年,那个命运急转直下的夜晚。
很乱,很茫然。
四周都是说话声,推车滚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像被刻进了脑子里,清晰得不得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煞白,温粥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缩成小小一团,整个人都在抖,脸色白的像鬼。
她的意识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十八岁的她。
直到手里被塞进一瓶矿泉水,长椅上的女孩才略微回神。纤长的睫毛颤抖着,满脸无助。
祁源把从护士站那里借来的薄毯给她披上,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联系一下家里的家长,号码记得清楚吗?”
记得清楚吗?
她颤颤点头,姥姥的电话……她记得很牢。
等拨完电话,温粥把手机还给祁源,“……谢谢。”
“去隔壁的空病房睡一下,这里有我看着。明天就是高考了,你不能不睡觉……”祁源说着,想把身前瘦小的女孩扶起来。
温粥却抱紧膝盖拒绝,小声而执拗地说:“我在这里就好。”
祁源拧起眉,半晌在她旁边坐下。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低声问:“祁慕……不在家里吗?”
话音里隐隐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祁源“嗯”了声,“这两天他在表姐那里。”
他才说完,身边的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一瞬间,祁源能感觉到,她心里似乎有某一处突然安定下来。
紧接着,便听温粥细声道:“祁老师,虽然这可能是我多想了……但是,求您,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他好吗?明天就是高考,我不想他因为我受到什么影响……”
祁源心一颤。
不禁看向温粥,这个看起来苍白无比的女孩。
心底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他向来知道温粥是个好女孩,却没有哪一刻,如此心疼她。
祁慕倔强,他这个做爷爷的疼惜孙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两个自由发展了。甚至当祁慕爸爸找到自己希望他帮忙说服祁慕放弃眼前幼稚的恋爱出国留学的时候也明确拒绝了。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祁慕过得好。
而那个时候的祁慕,离开温粥,根本好不了。
可眼下高考在即……他的确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孙子因为温粥而失控。
一阵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祁源微微启唇:“爷爷知道了,睡吧。”
温粥低低应了声,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无声无息,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侧脸,可祁源仍能察觉到女孩的悲伤和脆弱。
这让他心里一阵软一阵酸,难受的不得了。
祁源闭了闭眼,看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声音似哄似叹:“一定没事的,粥粥不要怕……”
……
温粥在睡梦中低低嘤咛,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
眼前突然又一晃,场景倏地变了。
是一间雪白的病房,她和姥姥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眼眶都红肿得不成样子。安静了好久,温粥拿着手机出了病房。
她还套着校服外套,身影格外纤细。
日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漫进来,一直拉到她脚边。
十八岁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眼神清淡却坚定。
她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
“祁爷爷吗?我是温粥。”
“录取结果出来前我想一直陪着妈妈。恩,如果祁慕找不到我……拜托您让他不要着急好吗?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我就是想,暂时消失一段时间……”
声音明明很轻,却字句仿佛都在耳边回响,清晰而淡漠。
那是世间最尖锐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