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 天空灰蒙蒙的, 安异在他新租的工作室里, 不安地抽着烟。
这间工作室比他之前租的那间地下室宽敞很多, 位于n市很好的地段, 交通便利装修大气, 租金自然也是翻了好几倍,但这点租金对于现在的安异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如果不是他要赶在年底把借安承烽的四千万还给他, 他完全可以立刻将这里买下来。
他将工作室隔成了三个大的房间,一个用来做大厅,一个是他的雕刻室, 另一个则改建成了录音棚,让他投资的那两个乐队有地方可以录歌和谱曲。
此时此刻,安异正站在大厅里, 手里夹着烟,带着焦虑的情绪来来回回地踱步,还会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
他投资的一个乐队正好今天来录音棚录歌,四个人很少看到他们一向冷淡的老板露出这般不安的表现,不禁好奇地问:“老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没什么,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月底之前要把专辑的最后一首歌录好,不然赶不上发行了。”安异说道。
这个乐队原本是个没名气的地下乐团, 是安异发掘了他们,才给了他们出名的机会。因此这四个人都很感激安异,听到老板这么吩咐,四个人立刻听话地回到了录音棚里。
安异抽完了手上的烟,看了看手机,仍旧没有收到小妙的任何消息。一个多小时前,他和小妙约好了今天见面,安异把自己新工作室的定位发了过去,可是她一直没有来找他。
后来他也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那边都没有人接听。安异只能猜测是不是她的事情还没有忙完,也不敢太催促她。他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雕刻室里,看向面前这座用红色绸缎蒙着的雕塑。
他小心翼翼地将雕塑上的绸缎揭开,随着丝滑的布料慢慢滑落在地面上,一座栩栩如生的精美人型石雕也出现在了安异眼前。
而这座石雕上雕刻的人物,正是小妙。石雕上,她微微闭着眼睛弹奏着心爱的竖琴,每一根睫毛,每一点神情,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甚至连她手臂上血管的脉络,都被安异刻画得异常精致。
他从几年前和小妙第一次接吻之后,就开始雕刻这座石雕了,而如今,这座他最为珍惜的作品终于被他完成。安异看着石雕上的她,脸上不禁染上了温柔的神色,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妙”的脸。
他今天想叫小妙过来,就是想把这座石雕送给她。即使他们以后真的无法在一起,最起码,他可以让这座承载着爱意的石雕陪伴着她。
安异又深情地盯着石雕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丝绸小心翼翼地将石雕重新盖好。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安异看向屏幕,发现是小妙打来的,立刻按下了接听键,有些激动地问:“小妙?”
可是电话那头却没有人回答,安异只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然后通话就中断了。
他皱了皱眉,立刻给她回拨了过去,但小妙的手机却变成了关机状态。
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安异顿时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其他,锁上了雕刻室的门便冲了出去,骑上他的摩托车,一边继续在路上给她打电话,一边朝着舒茗炀的别墅赶去。
而就在他骑着摩托开上路没多久,一个陌生号码便打入了他的手机。安异按下蓝牙耳机上的接听键,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女声,用英文说道:“你是安异吗?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住在隧道里的多拉,以前我爸爸酗酒打我,我逃了出来,是小妙帮了我。”
安异脑海里闪现过一个白人姑娘的样貌,回答道:“我记得你,怎么了?”
“是这样,小妙她回到了隧道这里,现在状态非常不好,我们谁都不能接近她,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能不能赶快过来看看她?”
多拉的话还没说完,安异就在路上来了个急刹车,然后猛地调转摩托车的方向,朝另一边驶去,他握紧了摩托车把手,沉声道:“我立刻就来,在这之前,麻烦你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跑。”
“好,没问题。”
二十分钟之后,安异赶到了那个隧道口。
此时此刻,那里聚集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无论是流浪汉还是带着金链子的黑人说唱歌手,大家全都忧心忡忡地站在路口,还会时不时朝隧道里看一眼。
安异刚刚把摩托车停下,多拉就穿过人群来到了他面前,大声招呼道:“安异,这边!来这边!”
安异一阵快跑,跟着多拉走进隧道,很快他就看见了小妙。她蜷缩在他们的四人乐队以前占据的位置,正蹲在地上,用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不断地从她通红的双眼当中涌出来。
多拉在走到距离小妙五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她对安异说:“我只能走到这里,再靠近她的话,小妙就会变得很紧张,还会大声呼喊,好像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出来了,不想吓到她。”
“谢谢你们。”安异认真地对多拉点点头,道,“这里就交给我吧。”
多拉看着他,放心地点了点头。
安异做了个深呼吸,一点一点慢慢朝小妙走过去,同时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小妙,是我。我是安异。”
小妙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了,她的脑子乱成一团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在说什么。
“不要过来……救命……”隐约看见有人靠近她,小妙顿时惊恐地朝后退去,“不要过来……救救我……小乖……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凶……”
安异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刹那就攥紧了拳头。他忍着对舒茗炀那个混蛋的怒气,继续向小妙靠近,“别怕,是我啊,小妙,我是安异,我给你放你最喜欢的那首歌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出小妙姥姥唱的《摇篮曲》,在她面前播放。
姥姥的嗓音果然起到了作用,小妙不再向后退了,她浑浊一片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安异?”她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喊出这个名字。
安异的心顿时为此变得柔软又疼痛,他点点头,又朝她靠近了些,说:“是我,小妙,我来保护你了,不要怕,你不会受到伤害了。”
“安异……”小妙又将这个名字重复了几次,眼泪顿时再度落了下来,她猛地大喊了一声,然后朝面前的男人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安异也用力搂住她纤细的身体,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别怕。”
小妙靠在他肩膀上,抽噎着说:“我……我又发病了……我忘记了……忘记了很多事情……小乖他对我很凶,因为我、我把他的侄子弄丢了……可我真的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呜呜呜……我甚至不记得他的侄子长什么样子……怎么办,安异……我该怎么办……如果他的侄子因此死了,小乖是不是会恨我一辈子……”
安异的手在她后背上拧成拳头,说道:“不会的,如果他恨你,那他就没资格拥有你。”
“可是他真的好凶……”小妙伤心欲绝地说,“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好难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的病,他开始嫌弃我了……”
“不会的,我们小妙那么好,谁舍得嫌弃你啊。”安异稍稍放开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他还想跟她说,无论舒茗炀对她如何,他安异都会永远爱她。
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小妙就猛地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急切地说:“你……你帮我联系柯里夫医生,好不好?说不定他能帮我想起我忘记的事情,这样我就能找到小乖的侄子,他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都到了现在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着那个男人?
安异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着,可是看着面前姑娘可怜的面容,他又不舍得把这话真的说出口。他只能摸着她的脸说:“好,我帮你联系他。但是小妙,你现在的状态很差,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你去个舒服一点的地方,让你休息一下,好不好?等你睡一觉起来,精神好了,说不定就能想起那些事情了?”
小妙抽噎着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好、好吧。”
安异试着扶她起来,小妙却浑身无力,他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送到外面的摩托车上。他小心翼翼地给她带好安全帽,跨上车,刚想回头跟她说让她抱紧自己,小妙就主动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安异因为这个动作而感到一阵温暖,他对等在旁边的多拉他们说:“我带她回去休息,今天麻烦你们了。”
多拉说:“没什么,小妙帮了我们那么多,我只希望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安异,请一定照顾好她。”
安异握了握腰间属于小妙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这一次,他一定会照顾好小妙,并且,再也不给那个男人接近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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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舒茗炀家。
天空一改昨日的阴沉,变得非常晴朗,可是家中的气氛却十分灰暗。
舒茗炀坐在沙发里,把脸埋在双手里痛苦地呼吸着,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手机,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他昨天在暴怒之下摔坏的,属于小妙的手机。
舒大嫂从卧室里出来,由于儿子被绑架了,她的精神状态也很不好,但看着舒茗炀这个样子,她还是强撑着精神走下楼,到他身边开口道:“茗炀,你怎么样?”
舒茗炀这才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了她一眼,嗓音低哑地说:“我没事,大嫂。”
“可你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没事。”舒大嫂看了看桌上的手机,问,“还是……没能找到小妙吗?”
“恩。”舒茗炀用力捏了捏眉头,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心底的痛苦赶走似的,他低沉道,“她的学校、同学、朋友,她以前住的隧道,我全都找遍了。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舒大嫂想了想,问:“那你昨天提到的,小妙之前的那个男友……她会不会去找他了?”
“很有可能,可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安异了。”舒茗炀说,“他的家里和工作室都没有人,如果真的是他带走了小妙,那他肯定是把她藏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舒大嫂叹了口气,说:“其实,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你们暂时分开,让你冷静一下也好。说实话茗炀,昨天你那个恐怖的样子,不只是小妙,连你大哥都被吓到了!你不是很爱她的吗?怎么能对她那么凶?当时我看着你,感觉你好像完全没有理智了一样!”
舒茗炀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哽咽道:“我知道,我其实也不想的,真的不想。可是越在乎她,我就越怕她会离开我。而那个安异,却又一直纠缠在我们的生活里不肯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最后只能把怒气发泄到小妙身上,而我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
“因为你没有安全感。”舒大嫂一语中的。
舒茗炀点了点头,越说越愤怒,对他自己愤怒,“是,我没有安全感,以前无论我做什么,我都能云淡风轻很有自信,从来不害怕自己会失败。可是当我面对小妙的时候,这种自信就渐渐全都消失了。所以我想要掌控,我想要确信她不会离开我。
这段时间以来,我明明知道她因为我过得很不开心,可我还是不断地强迫她,强迫她一点一点向我妥协,因为这样她就只能依赖我,再也不能离开我……
顾冷以前一直评价我,说我是个非常善于运用心计的人,现在想想,他说得真的太对了。我他妈连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要用尽心计把她囚/禁在我身边,我简直就是个没用的混蛋!”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哽咽地爆了粗口。
舒大嫂叹了口气,说:“你是第一次恋爱,又爱得这么深,难免会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迷失方向。”
舒茗炀摇了摇头,擦了一下眼睛,说:“大嫂,谢谢你宽慰我,但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和小妙原本好好的,是我偏偏要一步步偏激地走下去,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你现在发现,也不晚啊。”舒大嫂说,“我知道小妙这次肯定很伤心,可是她肯定还是爱着你的,茗炀,只要你愿意改变,愿意好好跟她道歉,她一定愿意原谅你的。”
舒茗炀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大嫂。抱歉,你现在心情这么差,还要费心思安慰我,你回房间休息吧,大哥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从jing察局回来。”
“好。”舒大嫂应了一声,转身刚要上楼,别墅大门就被人打开了。
大哥舒茗群和一个高壮的白人jing官走进屋子里来,舒大嫂立刻瞪大眼睛,激动地跑过去拉住丈夫的手,问道:“怎么样,找到仁仁在哪儿了吗?”
白人jing官对她说道:“抱歉,女士,目前我们还未能找到您儿子的下落。”
舒大嫂焦急地说:“不是说去调查他失踪那附近的监控录像了吗?难道没查到什么吗?”
“那个展览会附近还在施工,很多设施都没有投入使用,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一直没有开启。”对方解释道,“所以……很抱歉,我们没能找到监控录像。”
舒大嫂捂着心口,痛苦地喘着气,丈夫连忙走过去抱住了她,她说:“那我们不查了,绑匪说要两个亿才肯放了仁仁,我们把钱给他们,行不行?”
“女士,您应该清楚,这种绑匪都是见钱眼开,如果你拿出两亿给他,他们极有可能会接着向你们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而不会按照约定放了你们的儿子。”
舒大嫂顿时没了力气,靠在丈夫怀里流着泪说:“那怎么办……我的仁仁……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生下来,养到这么大,他那么乖那么可爱……”
“您先别着急,我们虽然没能找到监控录像,但今天去现场看了之后,我们找到了一些别的证据。”jing官一边说着,一边从证物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舒茗炀也走了过去,立刻就认出来,这两样证物一个是小妙的钱包,另一样是仁仁治疗哮喘的气雾剂。
“我们在这个钱包的表面提取到了一些血迹,根据你们提供给我们的dna样本,我们查询过了,这些血迹既不属于你们的儿子,也不属于梁小姐,应该是其中一位绑匪的血迹,我们正在加快在犯罪记/录库里比对的速度,希望能从中找到绑匪的线索。”jing官道,“另外,由于你们的儿子患有哮喘,而这个气雾剂又掉了,我们推测,绑匪为了防止他犯病,肯定会去药店购买这个东西,我们已经加大了对药店的巡查力度,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知你。”
尽管听起来希望很小,可是舒大嫂还是感激地对jing官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没什么。”对方说着,将装着钱包的密封袋递给舒茗炀,道,“梁小姐的钱包要做为证物暂时封存,所以里面的财物暂时不能还给你们。请您先检查一下里面的财物,确定数目,这样等我们以后还给你,也说得清楚。”
舒茗炀点点头,隔着密封袋打开她的钱包,看了看里面的美金,不禁皱起眉头,问:“这些钱怎么都皱在一起了?”
对方解释道:“哦,那个证人捡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因为昨天下午下了雪,钱被雪水弄皱了。”
舒茗炀骤然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jing官,问:“你说什么?昨天下午怎么了?”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你们没看新闻吗?”对方解释道。
“可是昨天下午我们没看见下雪啊?”舒大哥问。
“哦,是区域性的降雪,好像就在展馆附近下得比较大,而且结束得也很快,所以n市不少人都没看到。”
舒茗炀不由愣在了原地。他猛然回想起昨天见到小妙时的样子,她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那么茫然无助……
可是他却只顾着追问她,是不是去见了安异!
舒茗炀不禁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他到底都发了些什么疯!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自私丑陋的样子!他到底对他心爱的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先生,您没事吧?”jing官关切地问道。
舒茗炀缓缓地摇了摇头,将证物交还到对方手中,然后站起身,说道:“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剩下的事您跟我的哥哥大嫂交待就好。”
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嫂,对方朝他点点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