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 翠蒿, 快起来, 夫人醒了!”方大妞带着哭腔在敲门喊道。
本来就睡的不好的李玉儿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连忙起身往正房跑, 她知道阮芷娘如果只是普通的起夜, 方大妞肯定不会跑来喊她们的。
“玉儿过来了。”阮芷娘看着进门的李玉儿笑道。
李玉儿见阮芷娘话音有力, 又面色红润心中一些 , 但看着周围悲戚的面孔, 骤然想到了回光返照,脸色顿时变的煞白。
“都不要伤心,人都要经历这遭的, 只是我经历的早些罢了。”阮芷娘的语气里有了释然的轻松。
一时间房间里的人都哽咽不能言语, 但都忍住尽量不要发出悲声。
“……哇……,哇!”安乐许是受不了房间里的凝滞的气氛,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阮芷娘的心都揪了起来,招呼安乐的奶娘把孩子抱到她身边,那孩子也是神奇, 抓住了阮芷娘的手指,便没有再哭。
“这么娇气, 让我怎么走的安心。”阮芷娘看着女儿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和稚嫩的脸庞心中, 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流出了悲伤的眼泪。
“夫人,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安乐的。”李玉儿心中悲怆,却还是尽力安阮芷娘的心。
阮芷娘摇头道:“你又还能照顾她几年呢?”
李玉儿刚想说能照顾到成年, 猛然想到阮芷娘去了,她还能安心的待在程家吗?
“为夫一定好好的照顾我们的女儿。”程礼走到床边一手拦着阮芷娘的,一手握住女儿的另一只小手保证道。
“有夫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阮芷娘轻靠在程礼的肩上,心里却止不住的悲戚,她迷迷糊糊了大半个月,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清晰的认识到:她要死了,不能陪夫君走以后的路了,夫君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会有其他妻子孩子,到时候她的女儿该怎么办?!
邹大娘能想到阮芷娘的担忧,向她坚决的保证:“有我在的一天,就一定会照顾好小小姐的!”
“奶娘,都是芷娘不孝,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累得你为安乐操心。”阮芷娘心中更加悲戚。
“小姐就像我的女儿一样,为你操心都是我甘愿的。”邹大娘也哭了出来。
又惹的奶娘伤心了,怎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阮芷娘收拾自己的心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安心满足一点,扬着笑脸道:“大家都这么关心爱护安乐,我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阮芷娘勉强自己把目光从女儿身上转开了,又看到站在旁边带着悲伤迷茫的李玉儿,心里又起了担忧,玉儿在通州愿意亲近依靠的人只有她,虽然把她夫君和朱万斛都当亲人,但也没有依靠的意思。
“唉,你这个性子让我怎么放得下。”阮芷娘摸着李玉儿脸庞的鬓发忧心的感叹道。
“我已经成年了,能照顾好自己。”李玉儿握住阮芷娘的手保证。
然而阮芷娘并没有放心,反而显得更加忧虑了。
“你看,我有产业,吃喝不愁……,你又教会了我读书认字和绣花,有手艺我怎么都能养活自己。”李玉儿看着阮芷娘的脸色,开始搜肠刮肚的说自己的生存优势,安阮芷娘的心。
阮芷娘叹了一口气:“知道玉儿自立,但你也才十多岁啊,可以依靠亲人的。”
李玉儿一下子就哽住了,从上一世起她就习惯了凡是靠自己,亲近阮芷娘都是受她无微不至的关切的态度影响,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去依靠别人,也觉得完全不需要去依靠别人。
“唉,朱员外又很少回通州。”阮芷娘知道对于李玉儿来说,程礼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依靠对象,看了看旁边已经成熟的弟弟,有些遗憾道:“玉儿,你怎么就不是我的亲妹妹呢?”
李玉儿还没有反应过来,阮政清便道:“姐姐,你放心,我会把玉儿当亲妹妹照顾的。”
“光你把她当妹妹有什么用,在旁人看来,你们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将来她成婚之后,你又没有立场去插手她的事了。”阮芷娘摇头,男人不了解女人的生存规则,在某些方面总是很天真。
“不如就让玉儿和小姐义结金兰吧。”邹大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便提议道。
金兰结义?李玉儿只在话本里听过这个说法,真的有用?
“好!拿红纸和笔过来,现在就写金兰谱。”阮芷娘面露喜色,这样政清失了她这个姐姐,又有了一个妹妹,应当不会颓废太久,当即就要撑着身子起来。然而,她的身体终究是撑不起来,还是倒在了床上。
李玉儿如梦初醒,连忙上去阻止:“夫人,我们已经互相把对方当成姐妹亲人了,就不要在乎那些仪式了。”
“这个仪式必须有!”阮芷娘十分坚决,吩咐方大妞、翠蒿和方石她们道:“去准备香案祭品,再写帖子请乡里县里有名望的人过来。哦,对了,程氏宗族的人、李伯父和颜妹妹也请过来。”
阮芷娘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现在只是回光返照,哪里还经得起那些折腾?李玉儿抱着阮芷娘道:“夫人,我们不折腾那些仪式了好不好?”
“姐姐,我和玉儿结拜吧,她是我妹妹,自然也是你妹妹。”阮政清握着拳站了出来。
“对啊,小姐这样正好。”邹大娘也在旁边附和道。
确实,这样将来如果玉儿出了什么事,政清更方便出头。,阮芷娘又想着自己的有心无力,,便点头了。
因为阮芷娘病重,一切仪式都尽量简洁。
李玉儿拿着轻巧的红纸和毛笔,却感觉重若千钧,咬咬牙还是提笔写下了名、字、年龄以及祖籍三代等内容。
当香案和祭品准备好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阮芷娘虽然还是双眼有神,但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要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李玉儿发现阮芷娘脸色变化后,不住的往门外望。外面很快就出现了马蹄声。
不久,颜娘子就随着人进来了,她旁边还带了吴平平和周囡囡。
“阮姐姐,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颜娘子红着眼眶问,她一进门就发现阮芷娘的情况不对,再看房间里的人的表情,也知道阮芷娘的大限到了。
阮芷娘笑道:“你在绣珍坊也忙,况且这不是请你过来了吗?”
颜娘子也没再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转而问道:“对了,翠蒿带信过来说,玉儿要与你义结金兰?”
“我现在起不来了,就做个见证人,让玉儿和政清结拜。”阮芷娘解释道。
颜娘子看着阮政清犹豫了一下:“自古结义都是异姓兄弟和姐妹居多,这玉儿和你弟弟……”
“政清这边有我做见证,玉儿那边有李家人做见证,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颜娘子毫不在意道。
这边正说着,李家和程家的人也来了,几个想要交好阮政清的当地名望也来了。
时间紧急,也顾不得等什么吉时良辰了,直接开始了结拜仪式。
天地牌位摆好,程礼和李玉儿依次香案前跪拜:“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阮政清、李玉儿结为异姓兄妹,今后无论贫富起落,必当相扶相持,不背不弃。”
誓词过后敬上香,就开始交换金兰谱。
阮政清接过李玉儿的兰谱,就知道他真的多了一个妹妹了,真正的成了他的亲人,他的责任。
李玉儿接过阮政清郑重递过来的金兰谱,蓦的感觉因阮芷娘即将去世而产生的飘忽感消失了大半,她终究没有又变成无根浮萍。
阮芷娘看着阮政清和李玉儿的表情终于放心的笑了,对着两人道:“你们要记住‘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这才是义结金兰的意义。”
“是,姐姐。”李玉儿也改口了。
前来观礼的名望各有感触,大部分人都不理解阮政清为什么要和李玉儿结拜,也有少数人揣测着阮政清是不是想和朱万斛拉关系,他们自己是不是可以从中牟利。
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程家的人都把这些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因为阮芷娘病重,实在不方便招待。这些人自然知道这次结拜请他们来是什么意思,自然都向外宣传了结义这件事。
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龌蹉的想法,但碍于去做见证的都是掌握舆论的读书人,也没人把龌蹉心思说出来。
安排好阮阮政清和李玉儿的事后,阮芷娘彻底没有了多少进气,只勉强撑着对程礼道:“你,以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家里……这几年存的银……子,我……,我放在了立柜最上面的一个匣子里。我,陪嫁里的书画都留给……夫君,其,他东西……就给安……安……,安……。”
“我知道,我知道,留给我们的女儿。”程礼握住阮芷娘的手哭道。
阮芷娘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188章 丧礼
房间里顿时一片哭嚎。
“先把小姐的身后事料理好吧。”邹大娘虽然脑中一片眩晕, 还是强撑着要把阮芷娘的身后事办好。
程礼站起身, 眼前一片发黑, 向前踉跄了几步, 最终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昏迷前嘴巴张张合合还念着——芷娘。
“老爷, 你怎么了?!”管家最先喊了出来。
小姐才去, 姑爷要是也出事了该怎么办?邹大娘一时间也慌乱了起来。
“快去请大夫!”李玉儿也有些担忧, 千万不要出事, 否则这个家该怎么办?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给程礼诊了脉后道:“你们要劝他节哀啊,本来就长时间没休息好了, 在这样悲伤下去……”
大夫没有说下去, 但看他抚须摇头的样子,众人也能猜到未尽之言,房间里一时间有些愁云惨淡。
“就留个人在这里守着姐夫,我们还是先去给姐姐处理后事吧。”阮政清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此时他有点恼恨程礼, 虽然他也清楚姐夫是太过在乎姐姐才会悲伤过度昏倒。
李玉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最终道:“芳芸姐, 要不你就在这里帮忙照顾老……, 姐, 姐夫吧。”
芳芸现在满眼都只盯在程礼身上,此时自然不愿意离开,当即点头同意。
李玉儿和邹大娘就开始操持阮芷娘的后事。
大夫早说过准备后事, 程礼和李玉儿她们虽然避免去深想也一直没有执行,但管家和家里其他丫环去不敢怠慢,早早的把丧事要用的东西一应准备好了。
帮阮芷娘擦手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渐渐消失,李玉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以后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温暖了。
“妹妹,眼泪不要滴在姐姐身上,这样会梦不见她的。”旁边的阮政清伸手擦掉了李玉儿即将掉下脸颊的泪珠。
给逝者收拾仪容的时候,忌讳把眼泪掉的逝者身上,据说这样逝者的灵魄入不了落泪者的梦。
“嗯。”李玉儿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以前她对鬼神是可信可不信的态度,而现在她真心的祈求人死后有灵,那样她还可以说服自己阮芷娘不算是真正的消失,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痛苦和伤害。
擦了身,换了衣,梳了头,整理好仪容,布置好灵堂,程礼才醒来。
“接下来报丧的事情就劳烦姐夫了。”阮政清盯着程礼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程礼当即撑着要起身,芳芸立马阻止了:“老爷刚刚晕倒了,大夫说操劳过度!要养身体。况且报丧这种事不是小辈么,哪有少爷一个大男人去给妻子报丧的?”
“小辈,你说的是安乐小姐?”邹大娘的怒目圆睁的逼问道。
芳芸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安乐小姐还小,肯定不能去报丧,我是说等老爷养两天身体再说。”
“这是你的意思?” 阮政清死死的盯着程礼。
程礼连忙甩头压制了脑海里的眩晕:“不,不是,报丧这事儿肯定要我去。”
“少爷,你的身体……。”
芳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程礼挥手压制了。
李玉儿看着程礼有些发白的脸色不由担心:“要不还是我去吧,我现在也是姐姐的妹妹了,有立场去报丧。”
“你有什么立场?!你是小姐的妹妹算是娘家人,这家里人死绝了都轮不到你。”邹大娘又对着李玉儿吼了一句。
娘家人就不算亲人吗?连给她报丧的权利都没有?即使知道这个时代讲究出嫁从夫,但真正面对这个情况,李玉儿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 奶娘只是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阮政清拍了拍李玉儿的肩小声安慰了,又转头看向程礼:“我们阮家只有我一个嫡系后嗣了,我可以做主让姐姐进我们阮家的祖坟。”
程礼猛地转头:“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阮政清冷笑着看了芳芸和程礼一眼。
“无论如何,芷娘只能葬在我程家祖坟,和我同穴!”程礼的话掷地有声,被阮政清这一刺激,他倒是不头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