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睁开眼,阳光直刺眉梢,从厚重的窗帘的缝隙斜进来,照到身侧另一半空荡的床面上。
手指拂过平整的床单,张瑾怔怔出神,她的丈夫,陆恺,又是一夜未归。
拿起手机,消息依然未回。
时间已过中午,腹中饥肠辘辘,张瑾起床,从冰箱取出牛奶和面包,将午餐草草了事,开车去joyce太太家喂猫。
joyce太太家住波市北区,靠近波大。开车过去大概需要20分钟,中间过一条小河,叫尼本河,过了河就只剩几分钟的路程。
现在是暑假,joyce不用给学生代课,像往常一样出门远游,将宝贝猫咪托付给张瑾照顾。
陆恺对猫毛过敏,张瑾便每天往返joyce太太家一趟,不厌其烦。
她愿意如此费心劳力,因为joyce太太于她有恩。
十年前张瑾和陆恺初来美国求学,人生地不熟,沿波大周围的街道一边走,一边找房子。路边有招租的房东张贴的小广告,他们打了好些电话,却没有合适的。
那时也是一个暑假,波市的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两人脊背的衣裳都被热汗打湿,停在一幢院门紧闭、绿荫阴凉的门廊台阶前歇脚。坐下没多久,别墅的主人joyce太太就回来了,牵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是个漂亮的混血儿。
张瑾两人道歉,起身让开路,打算接着找,joyce太太喊住了他们。
joyce是波大的老师,去过中国交换,会一些中文,十分喜欢中餐,她老公也是中国人,还和陆恺是老乡。
她听两人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了然道:“马上就到开学季,你们这会找房子已经太晚,其它学生早在暑假开始前就订好了,况且你们还要两间房,想找的合适的,肯定难。”
张瑾和陆恺面面相觑,愁容满面。
joyce看着两人,略一思量,深绿色的眼睛和涂了棕红色口红的嘴弯起来,说:“我家里有几间空房,本来没打算外租,碰到你们算是有缘,你们进来看看。”
张瑾和陆恺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道谢,可等他们进了偌大的院子,看了无一处不精致的房间后不免沉默下来。这房子恐怕租金不低,他们承担不起。
joyce连忙摇手:“租你们房子不为挣钱。我丈夫做贸易,常年在外,家里就我和james两个人,空旷旷的,不如人多有意思。”
joyce太太热心又好相处,以市面上一般房子的平均价格算租金,张瑾和陆恺一住就是好几年,从研究生租到了博士毕业,两人从同学变成了舍友,又变成恋人。
张瑾开车走到尼本桥上的时候,原本晴朗的突然天变了颜色,闷雷滚急雨,豆大的雨珠泼水一样从天上倒下来,雨刷都摆不及。她将车停在joyce家院子前的路边,穿过院子跑到门前开门的功夫,已经被淋了个透。
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张瑾关上门,昂起头两手顺进湿发里挑起来甩了又甩,没注意门边多出来的一双男士鞋子。
水珠从头顶跌落到脸上,赤裸的胳膊也是湿的,她干脆掀起背心下摆,胡乱地抹脸,一边朝屋里喊:“luna……咪咪咪咪……”嗓音尖尖的,带着轻轻的鼻音。
luna是一只橘猫,因为脖子上有半圈弯弯的图案像月牙,被joyce太太起名luna,她不像一般的橘猫粘人,是个傲慢高冷的小公主。
“gin。”
张瑾的怪叫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屋里有人,还是个男人!张瑾将衣摆快速地扯回去,扭头寻找声源。
客厅的窗边,原本盘腿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站起来,连出一片挺拔的阴影,衬得身旁落地的窗户都逼仄了。他手里半合着一本书,手指还垫在某一页里。
鼻梁上无框的眼镜被他推了推,混血的浅棕色眸子藏在镜片后,过于深邃叫人一时看不清。对上张瑾乌漉茫然的眼,他又唤了她一声:“gin。”
luna蹭着他赤裸的脚踝转出来,冲着张瑾:“喵呜~”
看清男人精致的轮廓,张瑾惊喜,从眉到眼都温和下来,向他走过去:“常远?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孩子,一年多不见,又变了,变得好像更清寞了,张瑾心疼地想。
十年前,她和陆恺住进joyce太太家的时候,周常远才15岁,半个男孩半个少年的样子,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歪头打量他们两人,半晌,操一口流利的中文,酷酷地说:“我叫james,中文名叫周常远,也是半个中国人。”
joyce喜欢吃中餐,周常远也是,发现张瑾做得一手好菜后,便时常缠着她给自己开小灶。后来joyce太太过意不去,请她每天做一顿饭,抵免一间房子的租金。
张瑾知道joyce老公周路鸣在外面生意做得大,家里不差钱,但也不好意思这样占人家便宜。她推脱不过,便把自己当半个保姆,尽所能地帮忙照顾家里和周常远。
别人对自己是否真心用心,少年人最能感受得到,周常远不说,但很粘张瑾。
周常远脑瓜十分聪明,学东西飞快,学习成绩从来都是优异。joyce太太将他教得很好,小小年纪就很有修养,再加上一张漂亮得过分的混血脸,任谁见了都要多看几眼。
这样的人在学校里注定是风云人物。
从初中到高中,家门口总有女孩子等他一起上学,放学回家也从不会空手而归。他大方的把女孩子送的礼物零食拿给张瑾和陆恺,两人哭笑不得,打趣他,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肩。
许是上帝觉得周常远人生太过顺遂,在他18岁那年,大学开学前的那个暑假,用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父亲的生命。
周路鸣深知这个国家对有色人种的不友好,以及财富所能带来的影响力。他赚钱给周常远铺路,让他从小就免于歧视和委屈。他人虽不常回家,但心却总是记挂家里,与joyce感情十几年如一日。
周路鸣是在赶回家给joyce过生日的路上,被超速闯红灯的车子撞翻了车出事的,当场死亡。
这一天变成丈夫的忌日,joyce再没过过生日。
joyce太太几近崩溃,张瑾和陆恺陪在身边,陪伴这个不幸中的家庭一起度过了那段痛苦的日子。
周常远的性子从那时便冷清下来。
后来周常远去邻市的哥大上学,只寒暑假回来,因为假期实习,在家通常只能见到几面。
再后来,张瑾和陆恺博士毕业结婚,便搬了出去。他们在张瑾工作的地方附近买了房子,但仍然与joyce太太保持联系,就像一家人一样,并固定在每年的圣诞节和感恩节回来看望,只是不一定每次碰上周常远。
上一次见周常远还是去年感恩节的时候,他放假回家陪母亲。那会张瑾还是和陆恺一块来的,听joyce太太抱怨周常远不带个女朋友回来。
想到周常远那无奈的表情,俊挑的眉头都挤在了一块,张瑾忍不住弯起嘴角。
周常远唇角也勾起来,说:“放假了,昨天晚上回来的。”
张瑾走到周常远身前,想像以前那样拍拍他,却头一次敏感地察觉出他周身温热的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清冽又侵略。
“啊……joyce本来托我喂luna,看来,看来你已经喂过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事实,需要消化,张瑾说话打起结来。她想起自己出门前只随便套了件背心,没想到会碰到人,此时被雨淋得贴在身上,怕有些不妥。
她黑长的发滴着水,将已经带着湿意的浅色布料打得更浅,透出里间黑色的蕾丝花纹来,周常远想起刚才看到的那截紧俏的肚皮。
他脸上并无异样神色,只轻轻“嗯”了声,关心道:“你淋雨了,这样容易着凉,要不要洗澡换件衣服?”
张瑾不想麻烦,只说出个“没……”字,就突然感受到房里开足了的冷气,从四周刺过来,刺进后颈子里,肩膀控制不住一哆嗦,打出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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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