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梳从额顶落下,好命婆一边梳一边喜笑颜开着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1”
此刻,与众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格格不入的是,林枕棠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她面色有些不解和迷茫。
不管如何,表哥便是日后的指望了。
不知不觉间,上头毕,该绞脸了,好命婆笑眯眯对着林枕棠道:“林小姐,估计有些疼,忍着点。”
其实,林枕棠在小时候是绞过一次脸的,那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疼,不过此刻听得那婆子这么说,不禁又有些紧张,她把眼睛闭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婆子拿着什么绞脸,总之是很疼,比小时候那次疼得多了,但是还算是可以忍受。好命婆手法娴熟,三两下就绞完了脸,然后动手又开始和喜婆一起,为林枕棠描眉画眼,整理鬓发。
她们几个人手底下功夫都快得很,只见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镜前的美人已然云鬓高髻,戴点翠嵌珍珠凤冠,左右各流泻下两对珠宝流苏,端庄华美,娇艳动人。
天色微亮,烛光微晃之间,美人柳眉杏眼,玉容桃腮,凤冠霞帔流光溢彩,仿佛天人。
众人目不转睛,反倒让林枕棠不好意思起来,她左右看了看,“我、我哪里不对吗?”
“小姐太、太美了!”烟雀率先出声,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枕棠,“奴婢一直知道小姐美,但是、但是没想到竟是这么……”
“是啊,小姐美极了!嘿嘿,奴婢想着,将军看到了,一定喜欢得不得了!”青鹊嘻嘻哈哈地调笑起来。
林枕棠红了脸,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了头,“说什么呢。”
“好了,盖盖头了!”一旁的喜婆看算的时候到了。便拿过百合鸳鸯的红盖头,一把盖在了林枕棠头上。
顿时,林枕棠眼前便是一片殷红,再什么也不剩了。
“新娘子可要记好了,这盖头今日除了新郎官取,其余人可是不能揭的。”喜婆叮嘱着,然后搀扶过林枕棠,往她兜里塞了些糖果和小点心,“今日到晚上才能吃上些,故此老身给新娘装些糕点,新娘子若是饿了,就中途吃上一个顶一顶。”
“知道了,谢谢喜婆。”林枕棠说着,不知为何,盖头下的脸微微红了红。
接下来便是等着吉时了,这凤冠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重了,她等了好一阵子,等到脖子都有些酸痛的时候,终于——外边响起了敲锣声。
喜婆笑着拉住林枕棠的手,高声道:“吉时到——新娘子迈第一道门!”
此刻,林仲、林玙、林琛三人都等在林枕棠门外,外男不能进入新嫁娘的房间,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等,如今听到敲锣声,知道林枕棠要出门了,便仰长了脖子往里探。
女儿身穿喜服,一眼看过去,便觉得长大了……
迈出房门的时候,鞭炮声惊雷一般响了起来,这声音,盖住了林玙的低泣。
此时,林仲的眼中也带着泪,但是他强忍着没掉一滴,只嘱咐着道:“棠儿,去了那边,若是想林府了,就给你表哥说几句好话,他应该也会答应你的……你一定要记着,父亲和哥哥们,都在府里等着你……”
林枕棠听到这话,眼睛中也不知不觉带了泪,她不知说什么好,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过也来不及说别的什么话了,很快,又是一阵敲锣声,喜婆听到之后,握紧林枕棠的手,“新娘迈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是内门,林枕棠出了门,又是一阵鞭炮。
想来,贺表哥的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等在了门外。想到这里,林枕棠咬着唇,喜服下的手攥得紧紧的,不得不说,此刻,自己的内心有些慌张了。
感受到了她的紧张,青鹊悄悄捏紧了林枕棠的手。
但还不等再安慰一下,突然,第三道敲锣声又响了起来,该跨过正门了。
也就在这时,林枕棠突然想到,贺表哥军营事多,不知道今日迎亲他来不来得了。
或许不能吧……
不能也好,她反而轻松些。
这么想着,林枕棠终于抬脚往正门走去。
于是,她被青鹊扶着迈过第三道门,而这一次,还不等她站稳当,毫无征兆地,青鹊松开了她。
林枕棠还不明白是什么回事,突然手上温热,鼻端亦是传来了熟悉的沉香木的香气。
“表哥……”虽然红喜帕遮住了林枕棠的容颜,但她还是低下了头,神情羞赧。
贺乾渊没说什么,却握紧了她的手。
他握着她的手,然后轻柔地将林枕棠抚上轿子。
新娘上了轿,顿时喜乐奏了起来,一片洋洋喜气。
今日,贺乾渊身穿红色喜服,越发衬得丰神俊朗,公子秀雅,丝毫看不出是武将。
但是他身后迎亲的队伍,却是亲一色的将军。
贺乾渊的副将,还有手下的卫将军,正四品以上共三十多位将军,都来为自家大将军争面子了。
将军们身穿戎甲,手执红缨或长剑,皆生猛威仪,令人心生恐惧。
出了林府的门,并不直接到贺府去。齐国有风俗,三品以上官员成亲时,迎亲队伍皆绕城一圈,以给京城百姓发发喜糖。
而今日,京都的百姓们知道贺乾渊和林枕棠成婚,便都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说起来,自贺将军来京一年,京都百姓已经知道他是何等俊美,但也知道了贺乾渊的可怖毒辣之处。
只是……今日,那秀若春花的少年郎鲜衣怒马,平眉墨眸,唇红齿白,没有阴沉着眉眼之时,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公子俊秀,如英如玉。
百姓们不知轿中新娘姿容如何,但就新郎这张面容,已经胜过人间春色许多。
喜队绕城一圈,等到了贺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察觉到了将军府,林枕棠忍不住微微起身,她知道此时新娘是不能下地的,似乎会有人专门抱她,但也不知道那是哪里找来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的,于是,林枕棠便偷偷整理了一下衣服。
也就整理了一两下,很快,青鹊的手就引着她往轿门走去。
那一刻,只觉得眼前微微亮了些,是有人掀开了轿帘。下一瞬,林枕棠听得是贺乾渊的声音,
“我背你。”
贺表哥竟然会背自己吗?林枕棠没有想到。
但时间紧张,也由不得她细细思考,接下来,林枕棠觉得自己被偷笑的青鹊引到了贺乾渊温暖宽厚的背上。
之前只觉得贺表哥高大又削瘦,没发觉贺表哥后背如此让人安心。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环住贺乾渊,两条白臂搂紧了他……随着走动时的摇晃,林枕棠似乎在某一瞬间,能看到贺乾渊的侧颜。
眉目俊秀,高鼻薄唇,下颌精致,英挺昳秀,容色过人。
说心里话,若是抛开贺表哥的狠辣心肠和决绝手段……那么,表哥的姿容,是没话说的。
林枕棠似乎突然发觉过来自己在盯着贺乾渊,她有些羞红了脸,然后轻声问贺乾渊,“表哥,我重吗?”
她并不知自己身娇体软,贺乾渊背着她不废吹灰之力。
但是听到这话,贺乾渊轻声笑了,“表妹说呢?”
那一刻,周围人都被贺乾渊的笑容惊到了,尤其是他的下属将军们。
毕竟,他们认识贺乾渊的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贺乾渊这样好好的笑一笑。
大将军笑起来,可是太好看了,简直像是天上所有的星星都亮起来了。也不知道将军夫人说了什么,竟然能把不苟言笑的骠骑将军逗笑。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对着他们这些大老粗,也难怪将军笑不出来。
很快,二人就走进了进了贺府,只见满府红色的喜色晃人的眼,接下来,一行人入了正厅,吉时已到,该行拜堂之礼。
司仪已经到场,正位上放着贺乾渊母亲的牌位,另一侧却是什么也没有摆。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拉得很长,周围人声嘈杂,林枕棠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但再记起今晨喜婆给自己说的规矩,她早已经熟记于心,便不再慌张,按部就班地依礼拜了。
“二拜高堂!”
贺表哥的高堂,该坐在正位,于是二人对着正位拜。
拜的时候,林枕棠知道那里并没有人,但是,她又觉得姑母当真坐在那里……
那一瞬间,林枕棠心中有些复杂,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正还迷茫着,第三声又响了起来,“夫妻对拜!”
这一次,林枕棠脑中还没回过神来,脚步却先转了过来,然后对着对面的人,自然而然就是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仪礼完毕,四周爆发出一阵掌声,不由得吓了林枕棠一跳,果然,将军们鼓掌都不一样,声音都比寻常人大得多……
林枕棠这么想着,被喜婆和丫鬟们簇拥着,进了洞房。
贺乾渊与她同入了洞房,然后两个人就被喜婆布置位置着坐在榻上,此时屋内只有七八个人,门外却有一堆人围着看。
这时,几个小童也嘻嘻哈哈跑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另外几个妇女手中拿着莲子、百合,还有撒帐钱,她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对着那两个人就撒了出去,便撒还边说,“撒帐东,芙蓉帐暖度春风。撒帐南,愿做鸳鸯不羡仙。撒帐西,男才女貌好夫妻。撒帐中,儿孙绕膝满堂红。时时明月睇双欢,往往轻风吹笑声。鸳鸯绣带从新绾,翡翠芳衾自此同……”2
突然,几个枣子滚落在林枕棠手中,她顿时羞赧不已,周围的人群看到了,却是起哄起来。
“等将军夫人明年就给我们填个小将军!”
“是呀!”立马有不少人附和着,“那肯定和我们大将军一样,日后也是战神!”
“哈哈哈是啊!快,将军夫人,明年为大齐生个小战神!”
听到这些话,林枕棠只觉得耳朵烧烧的,她不好意思极了,只好装作听不到。
看林枕棠喜帕底下微微的动作,贺乾渊知道她害羞了,她害羞时候的样子,就算此时看不到,他也知道是什么样儿的……
贺乾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
“喝酒去。”
“好啊好啊!将军的喜酒,我得多喝些!”那些将军们欣喜不已,一个个勾肩搭背,“还从未见大将军喝醉过,今日我们几个一起,多给大将军灌几杯。”
“是啊,这抱得美人归了,可不得多喝几杯!”立马有别的几位将军附和着。
说起来,大将军平日里总是严肃内敛,但今日他们却可以在大将军面前放松些。
毕竟,今日大将军可是新郎官。说起来众人还从未见贺乾渊喝醉过,今日嘛……
此时,贺乾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是细看,他似乎微微笑了笑。
贺乾渊的声音随意,“不醉不归。”
听得这话,众人欢天喜地地跟在贺乾渊身后,准备喝喜酒去。顿时,喜房内,只有林枕棠和两个陪嫁侍女了。
见人都走光了,青鹊害怕林枕棠饿,赶紧掏出来几样点心,可还不等她拿出来,秦羽已经到了,他手中拿着几个小盅,“夫人,这是将军备下的。”
难为他还能想到这些,没想到表哥的心居然这样细呢。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一刻,林枕棠有些感动,不过此时她还戴着盖头,有些吃食不方便吃,便选着吃了几样小点。
吃了些点心,有呷了几口茶。时间很快过去了,林枕棠不知道贺乾渊什么时候回来,越等,她只觉得心里就越来越紧张,心跳更是越来越快,和打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