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关押嫌犯的静室,颇有些昏暗,这小内侍伺候人是惯了的,十分顺手的挑了挑烛火,才说:“筱霜和寒江两个,是主子面前极得力的,尤其是筱霜,云华宫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她管,所以,她在主子面前,比其他人都有脸面。若是有所求,直接跟主子说就是了,怎么会与我们这些人透露呢?”
“也就是说,你们只知道她将来到了年纪要出宫,却不知她是为了什么要出宫?”
小内侍语气不急不缓,朗声中带着一丝柔和,条理清楚,让人听了很是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筱霜有什么打算,但宫女的出路,无非就是两条。有的人喜欢宫里的富贵,就留下管事姑姑,跟着主子风光。有的人不喜欢宫里勾心斗角,战战兢兢,就出宫寻了良人,过普通日子,虽然不一定过的好,但起码不用再伺候人。”
纪尔岚听他说的,的确是大实话,便问道:“那么筱霜在兰贵人面前这么得力,却想要出宫,难道宫外有什么她牵挂的人吗?”
“这我就不知了。”小内侍摇摇头,说:“不过,寒江性子软,平日与我们相处的亲近些,所以,她的事情众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她这人胆子小,在宫中如履薄冰,过的不太好,稍微有点事情,就吓得整夜睡不着觉,所以,着急出宫也是常理,并非因为其他。”
“嗯。”
纪尔岚点点头,沉默着想了一会,便让他回去了。自己也回到前面,发现谢堂前已经到了大理寺,但神色间依旧阴霾,想必昨夜也没有睡好。跟众人讨论的半晌应从何处着手,却因为有诸多避讳而毫无进展。
纪尔岚一身男子装扮跟在纪成霖身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因为是皇上亲口任命的,所以她也算的上是‘御用’的女仵作了。
她做男子行止,拱手跟众人打了招呼,又具体说了一下尸体的情况,便止了声。等其他人都领了各自的任务离开,她才对谢堂前说了兰贵人在进宫前与徐家的那桩亲事。可对方听了之后,颇有些忌讳,毕竟兰贵人已经是皇上的女人,就算现在已经死了,也不好声张兰贵人与其他男人的牵扯。
纪尔岚看着他犹疑不定的神色,就知道他拿不定主意是查还是不查,她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只给了三日时间,谢大人定然有许多事情要着手安排,不如,去蒋家询问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大人觉得可行?”
谢堂前看了一眼纪成霖,想要征询他的意见。“纪老弟觉得此事可稳妥?”
纪成霖也没想到纪尔岚会把这件事包揽上身,但她话已出口,自己若是拒绝,便会得罪谢堂前,所以,他虽然不愿意,却还是说:“小女生性细心谨慎,想必问一问话还是没问题的。”
谢堂前松了一口气,对纪尔岚说道:“既然如此,就劳你多费心了。”
纪尔岚连忙恭敬道:“大人客气了。”
纪成霖在背后用眼神悄悄示意纪尔岚不要捅出什么乱子,便跟着谢堂前去调查其他可疑事宜了。
月息小声说道:“这个谢大人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大理寺少卿的……”
“胆小怕事未必不能办好事。”纪尔岚轻轻一笑,也不在意谢堂前将烫熟的山芋甩给自己,说道:“走吧,我们先去蒋家走一趟,回头再过来盘问寒江等人。”
“听说寒江一大早的时候突然大哭了一场,她不会就这么吓疯了吧?”
“能哭,说明她已经将这股惧怕的情绪发泄出来。如果一直憋着一言不发,才真容易疯掉。”
蒋府也在永安坊中,与纪府只隔了两条街巷。
听说是办案的人前来问话,门房赶紧小心将纪尔岚迎了进去。蒋夫人郑氏双眼浮肿,布满血丝,见是昨日给女儿眼看尸身的姑娘,又忍不住悲声痛哭,纪尔岚安慰道:“夫人请节哀,为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查明兰贵人的死因。疑问之处,还请您能告知详情。”
然而郑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纪尔岚无奈之下,只好说道:“皇上只给了三日时间查明事由,若到时候不能给皇上一个答复。恐怕蒋家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蒋大人还如何在皇上面前听命办事?”
郑氏一听这话,眉目间愁容更胜,却渐渐止了悲声,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纪尔岚想了想,先问道:“兰贵人可曾跟您提起过宫中的事情?”
郑氏摇摇头,哽咽道:“云儿进宫时日尚短,位分不高。所以自从她进宫之后,我便没见过她的面。平日里书信也不能多说宫中的事情,只有些家长里短。没想到再见面,她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兰贵人本名蒋云,封号带一个‘兰字’,应该是取自‘汀兰’。
“那么,兰贵人可曾在信中表露过什么特别的情绪,比如说对什么事情不习惯,亦或是对身边伺候的下人不满等等?”
郑氏不知道这些问题对案情有什么用,却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她进宫虽然才一年多,皇上却对她颇多恩宠,在宫中事事精致周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习惯,她在信里也并未提过……”她想了想说,“只是刚开始进宫的时候,时常会说想念我和她父亲。又说往后相见太难……你也知道,即便将来我能进宫去探视,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宫里眼线众多,尤其是嫔妃之间尔虞我诈,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哪里能随意说话,甚至抱怨呢。
纪尔岚表示理解,听郑氏说道:“好在云儿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平日里能与她说说知心话。只是有一次来信,她说筱霜二十五就要出宫,寒江虽然稳妥,却太过胆小怕事,并不适合在宫中,兴许到了年纪也是要走的。她很有些苦恼,同我提了两回……”
“看来,兰贵人是十分体谅自己的婢女的,筱霜说要出宫,她竟然就答应了。”
“是啊……云儿的脾气是很好的,对身边的下人从不苛待打骂。”
纪尔岚不置可否,母亲看女儿,自然是处处都好的。她问:“关于兰贵人指腹为婚的事情,夫人可否详细与我说明?”
郑氏一愣,没想到她已经知道此事,神色便有些异样。
纪尔岚说道:“大略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只是怕漏下一些细微之处,所以,还请夫人不要隐瞒。”
“这,这件事……与云儿的死,难道有所关联?”郑氏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她讷讷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是徐家的报复……”
纪尔岚看着她,有些诧异。
郑氏直接说出了‘徐家的报复’这句话,说明她心中清楚,关于蒋云的亲事,他们蒋家是对不起徐家的。可退亲之事,不是因为徐公子得病痴傻了么?就算是蒋家主动退亲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会将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想必被退亲的一方,即便埋怨伤心,也不会说出怪罪的话来。
既然如此,郑氏心中为何如此不安?为何她会觉得亏欠,以至于认为对方有可能做出报复的行为?
纪尔岚直视着她的眼睛,并没有说穿此中关节,而是说道:“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一切都只是可能,蒋夫人还是先不要多想。”
郑氏默了默,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说道:“云儿之前的确有过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因为蒋家与徐家是故交,一直都有往来。但徐家哥儿突然发了病,变得痴痴傻傻。徐家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治好。我们……总不能看着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只能选择退亲……”
“徐公子突然发病?是在蒋家得知皇上的意思之前,还是之后?”
郑氏一惊,马上开口说道:“我记不清了。”可随之她面上现出懊悔神色,仿佛知道自己的谎言轻易就可以被揭穿,于是改口说道:“好像是之后……原本云儿得知皇上的意思,并没有想要进宫,可谁知徐公子就在这个时候发病了,云儿也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是这样,蒋云在徐公子病痛之时,转脸就进了宫,也未免凉薄了些,毕竟是从小相识,身负婚约的一对。
但纪尔岚没有对她的辩解进行反驳,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蒋夫人可否带我去兰贵人之前住的院子看看?她之前院子里的人可还在府上吗?”
郑氏见她不再追问徐家的事情,痛快的点点头,指引她出了花厅,带着她往蒋云出阁之前的院子而去。一边说道:“她进宫只带了筱霜和寒江,其他人,有的还在,有的被指派到别处去了。”
兴云阁久无人住,却打扫的干干净净,并无人去楼空之感。由此也能看得出,蒋侍郎夫妇对自己这个女儿是很疼爱的。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见有外人来,都好奇的站在角落里张望。郑氏说道:“这位是纪姑娘,皇上亲口指派查探案情的,你们几个都过来。”
纪尔岚朝她们点点头,对郑氏说道:“夫人可否叫兰贵人的姐妹前来,我还有些话想要问她们几句。”
郑氏有些犹豫,对方要找云儿的姐妹问话,她这个做娘的总得去亲自叮嘱一声。可纪尔岚似乎是想要支开她单独询问这几个丫头,她又没有理由拒绝,只有快步出院子去了。纪尔岚看向面前几个婢女,问道:“你们之前都在院子里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