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下冷硬的触感让宋瑶仙觉得心中阵阵发寒,她听见宋玉衡那一番恳切的言语,整颗心猛地被揪了起来。“姐姐?仙儿不想入宫,仙儿从未想过……”
宋玉衡却不看她,只是垂眸盯着自己锦被上花团锦簇的绣纹,失了魂魄般喃喃道:“不想么?即便你真的不想,现下亦是不能了。”
宋瑶仙心口的窒息之感越发深重,不由自主的去看宋老夫人:“祖母……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宋老夫人平日虽疼她们姐妹,可此时的目光确如一把冰刀般:“你是否对皇上有心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都觉得你有这份儿心。你与渡王爷的亲事已是不可能,若不入宫,往后也没人敢来娶你。难不成你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宋瑶仙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这三人,是她人生中最最重要的血亲。此刻,却说出让她生不如死的话语。她死死咬着牙关,泪水汹涌不绝的流出眼眶。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仙儿宁愿做姑子去!”
“孽障!”
宋老夫人手边茶盏碎在宋瑶仙膝下,发出清冽的脆响。宋瑶仙被一下这惊得一个哆嗦。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好似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大大的张开,仍凭世上所有的阴寒进入她的身体。
宋老夫人眼角的冷凝随着她松弛的眼皮深深垂着,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家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为你只是你?若不能为宋家所用,你何须再苟活于世!”
大夫人一惊:“母亲?”
宋瑶仙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宋老夫人,仿佛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祖母,您竟舍得让孙女去死?”
“你都决定舍了宋家对你的生养之恩!却还有脸要我顾念祖孙之情?”她的话掷地有声,宋瑶仙甚至大夫人都找不出话来反驳,一时间室内静的犹如被冰封了一般。
许久,宋瑶仙才将呆滞目光挪到宋玉衡身上,话却是问宋老夫人的:“难道祖母要让姐姐嫁给王爷……”
宋玉衡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抑制不住的有些微颤抖。大夫人看看自己的两个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张的看向宋老夫人。宋老夫人看着宋瑶仙,目光中满是失望和痛心,说道:“你何德何能,有做皇后的本事?衡儿自然也要入宫,这皇后的人选,非她不可!”
宋玉衡猛地抬头,眼中的期盼寸寸碎裂,她强自掩住不甘之色,将泪水逼出眼眶:“不!祖母,不可以!”
宋老夫人转头看向宋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妹妹,但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结果。太后娘娘已经传过话来,让你们两姐妹一同入宫伴在君侧,相互照应。”
宋玉衡喉间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无法动弹。大夫人缓过神来,上前抱住她,宽慰道:“好在你们是亲姐妹,到了宫中也不至于分心眼。彼此照应着,娘也放心不少。”
宋瑶仙看着祖母和母亲对姐姐的宽慰,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颓然跪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低低的哽咽的笑声隐忍而悲愤。“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们对姐姐永远比我好?”
“你这是什么话?!”大夫人心中一跳,看着宋瑶仙说道:“你们姐妹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说什么疼谁不疼谁?你姐姐自小就聪明懂事,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的稳重也不会闹出这样丢脸的事!”
宋瑶仙抬头直直看着自己的母亲,所有孤注一掷的话,都在触及到对方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忍了下去。她所受的羞辱,所受的白眼和怀疑,让她不甘心就这么去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知道是谁……是谁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好,我会听你们的话……”
大夫人愣了愣,没想到平日里柔顺却执拗的二女儿会突然回转过来,听从她们的安排。宋老夫人深深看了宋瑶仙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才是我宋家的女儿!除生死无大事,只要命还在,人还在,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
宋瑶仙一言不发,只默默的听着训话。宋老夫人亲自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额角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说道:“入宫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不是你,宋家也要挑一名庶女进宫去帮你姐姐,如今这般,不管是谁对谁错,都是天意。”
宋瑶仙仍旧默然不语,宋老夫人也不勉强,对大夫人说道:“你先送她回去吧。”
宋玉衡抬眼看着宋瑶仙的背影,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兀自闭了闭眼,再睁开,猛然撞在宋老夫人锐利的眸子中。她急促的倒抽了口凉气:“祖……祖母为何这般看衡儿?”
宋老夫人在床幔的遮挡下显得贵气而阴冷,她说:“衡儿,你介怀仙儿会夺了你的皇恩?”
宋玉衡一愣,原来,祖母以为她怕妹妹与她争宠,所以才会如此质问。她往身后的锦垫上靠了靠,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竟然汗湿了衣背。“祖母,衡儿如何会有这等心思。衡儿只是伤心妹妹竟从未真心待我这个姐姐。别说衡儿从未想过独揽皇恩,就算是妹妹要母仪天下,衡儿也无介怀之意,只可惜,咱们宋家多年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宋老夫人得了她如此恳切的回答。语气也缓和下来,说:“仙儿的心意暂且不论,你如此聪明,定然不会认为兰贵人的事是仙儿所为,你心中可有怀疑的人?”
宋玉衡看着宋老夫人的脸色,迟疑道:“若说是燕家,却没必要去动兰贵人触皇上的逆鳞。会不会是有人想利用汀兰之事挑拨太后娘娘与皇上?”
宋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我也这么想,难道是渡王?”
宋玉衡在心中斟酌一番,说道:“那个纪尔岚与渡王爷走的如此之近,此案又是经她告破,即便真有王爷的手脚,此时也再难追寻。”她顿了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那宋家与王爷的亲事,可有什么新的打算?”
“渡王身份贵重,除了你与仙儿,宋家也无其他人选,玉凝还小,不然,也不至于叫咱们如此为难……”
宋玉衡听她提到二房的宋玉凝,眉头轻轻蹙了蹙,却没再说她。而是说:“其实,衡儿从小便知将来要听从府上安排,无法选择自己的亲事。也正是因为如此,衡儿从来不敢放任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生出眷恋之心。衡儿作为宋家的女儿,也只是宋家的女儿,没有自己,只有宋家。”
她看着宋老夫人认真恳切,再次说道:“若仙儿已然不可避免要入宫伴君,衡儿愿意放弃皇后之位,争取渡王妃之衔。”
“糊涂!”
宋老夫人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人儿,说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傻话?”
“祖母……衡儿不明白……难道渡王那里,就这么听之任之,让燕家或别人得逞了吗?”
“若你三叔还在,祖母何须费这些力气!然而,你三叔没了,咱们家没了顶梁的男人!所以,宋家必须再出一个皇后,而且,是太后娘娘那样的皇后。只有你,宋家只有你可以担此重任!你妹妹的心智……不及你万一。”
宋玉衡死死咬住下唇,掩住自己就要奔逸而出的哀戚。
宋老夫人又说:“至于渡王哪里,若是无法牵制,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宋玉衡怔忪的看着眼前的祖母,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不能控制在手里,便只能除去……
霜冻之时,纪天姀终于解了一个月的禁足,得以出门。再次踏入女学,一切似乎都陌生了许多。程潇潇整日跟在纪尔岚屁股后,燕凌倾将她当成透明人,宋玉衡生病在家,三拨人没一个将她放在眼里。
如坐针毡的过了一个上午,待到下学,又见到纪如珺跟宋玉凝无比亲近,有说有笑,更是气的双眼发红,回了府便倒头痛哭了一场。
如儿在一旁苦劝道:“姑娘何必如此,您月余没去女学,定然是与她人生疏了,过几日便好了。”
纪天姀无动于衷,这些话都是糊弄鬼的!到底是什么情形她自己心里有数的很!连纪如珺都有了自己的圈子,她却如同被孤立了一般。“纪如珺这个没良心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姐姐!”
木香背对着她嘲讽的笑了笑,转脸却安慰道:“三姑娘接触的小娘子都与她一般大,就算指给姑娘认识,也处不到一起去。再说,姑娘都是定过亲的人了,横竖也不靠这个传名声,何必计较呢。”
纪天姀听了这话,哭音果然小了不少。木香给了如儿一个眼色,如儿立刻将热帕子递了过去。纪天姀就着如儿的手擦了脸,恨声道:“近日阮宁表哥常到府上来找阿爹问功课,可惜我出不得院子,一次也没见着。都是因为那对母女,她们就是见不得我好!”
木香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你那阮宁表哥来府上可不是为了问什么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