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岚愉快的站起身走到廊下,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时聚时散的浮云,说道:“总算露出尾巴了。”她一直在找洪晏背后到底有什么人,但对方万分谨慎,根本没有任何缝隙可钻。这次,总算有了动静。“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咱们就能顺藤摸瓜。你手下的人会不会被发现?”
“跟过去的那个,是消息卫中轻身功夫最好的一个。不过,属下不知对方的深浅,不敢保证。”月辰是渡王身边专门负责消息的护卫,追踪的本事自然不会差,但他面对纪尔岚,总是下意识将话说的谨慎。
“没关系,既然洪晏动用了手里的势力,便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况,他一定会让人去查燕世成去那宅子里干什么。”
……
春雨一场接一场,淅淅沥沥多数都在夜里。
洪晏暂时住在朝廷储备才士所设的通贤阁中,耳边时不时传来其他学士才子联对诗文的声响,他静听着窗下雨珠细细密密击打房檐的声音,细思今日纪尔岚对她的态度。小厮了然过来小声说道:“公子,有人送来消息了。”
洪晏立即起身,却见了然欲言又止,洪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说道:“以我孤身之力,如何面面俱到?况且我此时已经身入朝廷,也该做些准备了。让他进来吧。”
了然这才躬身退下,片刻请了一个人入内,又自动退了出去。
进来的人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铜质面具,全身被也斗篷护的严严实实,到了洪晏面前也没有露出真面目,说道:“今日你动用我为你刺探消息,希望不是无用之举。”
洪晏没有回答对方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直接问道:“燕相今日举动是为了何事?”
面具人对洪晏的态度算不上恭敬,也算不上倨傲,只是平平常常。他说:“燕相进了一处寻常宅院,宅子不大,下人也不多,但这些人举止得体,闲话很少,明显不是普通下人,是被人特意安排到此处照看某人的。另外有两名护卫时刻守在正房门外,身手不错。”
洪晏亲手倒了茶水推给面具人,但面具人却是不可能摘掉面具去喝茶的,说道:“除了那两个护卫,剩下的六个下人都是嬷嬷和婆子,来历已经查探清楚,其中四个都是府里的老人,几乎都是你祖母身边的可信之人,亦或是与她们有关的人。还有两个是后来添置的,懂些医术。”
“这副情形,像是藏了什么人。仆从中没有男子,想必屋里藏着的人应该是个女人。下人是祖母的人,说明里面关着的,应该是燕家的女眷。”洪晏凝神想了想,说道:“你接着说。”
“里面的人从来不出院子,平日这宅子中的用度都有燕相身边的管事亲自送来。”
洪晏皱眉,道:“难怪特地添置了会医术的下人,看来里面的人生了病。”
面具人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燕相似乎并没有与屋里的人交谈,只是进去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下人来来回回送了几趟药,似乎里面的人已经油尽灯枯,到了弥留之际。”
洪晏更加疑惑:“他有什么人可藏?我怎么不知道燕家还有什么人,是燕相一定要让他活着的?”
面具人没有与他一同猜测,继续说道:“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姓名。而燕相进去看了一眼就一直站在门外,面色凝重且焦急,据我的经验,他一定有什么话要问那人,但那人却没有开口,或开不了口。”
洪晏说道:“看来,咱们有必要进一步打探。”
面具人沉吟片刻,说道:“你若觉得有这个必要,那么我去打探便是。”
洪晏道:“我要尽快回到燕家,并且拿到燕家的掌控权,与此同时,还不能让皇上厌恶我。想要达到这个目的,难免要来个‘大义灭亲’!若此次是个机会,咱们为何要错过?”
面具人深深看了洪晏一眼,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在意燕家人的性命。”
洪晏面上没露出任何神色,口吻平淡无奇,说道:“我从没把自己当做是燕家人,掌控燕家,也是因为主子需要罢了。”
面具人不置可否,说道:“明日宫中夜宴,燕相忙着别的事情,怕是不会再去,我会尽力在今晚查明那人身份,告知于你,令你提前有个准备。”
言外之意,便是让洪晏趁这次夜宴的机会,取得皇上的信任。
洪晏苦笑:“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你今晚若是查出什么,机会便大的多了。”
面具人不再说话,缓步走了出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了然站在门口,见状回身进了屋子,说道:“公子,小人不明白,您既然已经打算借主子的力量办事,为何非要求娶纪家姑娘?好处究竟在哪里?”
洪晏看了自己的小厮一眼,悠然落座,说道:“纪尔岚的身份大有文章,此时说了,便没了趣味,你便等着看好了。”
了然咧嘴一笑,说道:“小人还以为公子当真看上了纪家姑娘。”
洪晏想到纪尔岚顾盼间的神色,面上露出十足兴味来,说道:“她的确是个有趣的女子,身上的刺又毒又锋利。”
了然道:“今日那誓言可不怎么吉利。”
“呵……”洪晏轻笑一声,什么誓言,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所在意的,不是一个誓言就能夺走,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
天压云低,朦胧的月光铺满各处,好似弥漫着一层雾。雨丝渐歇,院子里的杏花香沾着湿气,被伏地而起的风吹到廊檐下,清香钻进窗檐,吹到崔氏的面颊上。她无力的靠在软榻上,声音轻的如烟似雾:“嬷嬷,那花生机勃勃的,真好看。”
何嬷嬷强忍着眼泪,说道:“夫人,回榻上躺着吧,您身子受不住。”
崔氏面容憔悴衰败,从上倒下都透着一股死气,同自己的奶娘何嬷嬷几乎分不出谁更老一些。她说:“嬷嬷,我命休矣,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能快活一刻,也是我赚着了。”
“您别这么说……”何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逼回眼眶,说道:“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熬了这么多年,您总应该等到……”
崔氏摇摇头:“人都有一死,我会去下面等着相见。无论如何,燕世成想知道的事,我绝不会吐露半分……”
何嬷嬷侍候崔氏半生,知道她的倔强,说道:“不管如何,奴婢都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崔氏说了几句话就没了气力,将头歪在一旁,感受脸颊上淡淡拂过的风,冰凉又让人清醒。人死之前,脑海中总会不断浮现从前的过往。近些日子,她总是梦到一些小时候的事。看来,她的确是要死了。
何嬷嬷见她半眯着眼睛,平静的吓人,不由有些慌:“夫人……您?”
崔氏摇了摇头,说道:“等我死了,你就一把火烧了我,化成灰,送回崔家,我不愿留在这。到时候你若愿意下来陪我,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烛台上的火光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何嬷嬷没有注意到,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哭了出来,连连点头道:“好,奴婢都听您的。”
宅院房顶上,面具人缓缓将瓦片放回原位,悄无声气了飘了下去,这个女人居然是崔家的人……那她到底是谁?崔家早与燕府断绝了往来,而且从始至终,燕府就只有一个崔家的女人!难道她没死?
面具人再次出现在通贤阁,已经不复之前的平静。洪晏感知他周身气息有所变化,疑惑道:“怎么了?”
面具人不知道这个崔家女人对于洪晏来说,有多么深重的意义,但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母亲,她在子女心中的重量都是无可忽视的。“这个人,我大概猜到了她是谁,的确很有用。”
洪晏有些诧异,面具人从来都是客观的说些事情,不会主动评价,这次似乎有些不寻常。“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你面有避讳之色?”
“不如,你跟我去看一看。”
洪晏这下更加惊诧,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
面具人说道:“这人命不久矣,若要用还要尽快,我带你去认一认,也好早作决定。”
洪晏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说,我便与你一起去看一看。”
……
因崔氏所在的屋子没有后窗,所以只在前门设置了两名护卫。面具人从宅院后边带着洪晏进了院子。洪晏也练过武艺,但轻身功夫比面具人差了不少,一路上被面具人夹在腋下,难受的要死,落地差点吐出来。
洪晏四下打量一番,这宅院虽说不大,但该有的东西样样都有,布局更是十分用心,朴质中带着几分雅致。不知道是燕相的吩咐,还是住在里面的人的意思。
面具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手势,带着他一跃上了房顶。轻轻揭起一块瓦片,微弱的黄光从洞口冒了出来。
洪晏的注意力霎时被屋里的两个人吸引,凝神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