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暗淡,更显室内烛火明亮,微光照在二人身上,平添许多暖色。纪尔岚咽下口中食物,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皇上吧。”
“你也觉得皇上会与太后争这一时之气?”
纪尔岚点头,说:“皇上忍了太后这么多年,早已经坐不住了。天上平白掉下这样一块馅饼,他怎么会送到太后手里,让宋家再平添一个筹码,所以,无论如何,皇上一定会将清河崔氏的秘符握在手中。”
杨戭也早就想到了,他沉默一会才说道:“你这一步棋,着实很险。任何一步出了纰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的身世也有可能因此暴露。”
无论是引燕鸿去见崔氏,还是让月辰调虎离山,亦或是纪成霖的陈词,还有燕世成和燕鸿的反应,如有一处脱离了算计,便是满盘皆输。纪尔岚道:“此事能成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若是拖延上一天哪怕半天,此事都不能成。这场夜宴的日子着实设的好,简直就是给咱们量身定做吹的东风。”
一边说着,她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后问杨戭道:“王爷卸下身上职务,各部怕是要乱一乱,再加上皇上跟太后明争暗斗,定有好一阵子顾不上王爷,您下一步想要怎么做?”
“从当年苏家的案子入手。”
被万生道长破解的那封迷信,就是与这桩案件有关。纪尔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讨论此事。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从柔妃的行止来看,应是处处在避让着玉妃。但玉妃的强势仍旧明晃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戭道:“我不太能理解你们女子的直觉,不过既然你说到了此处,我便叫人留意着。”
……
寿坤宫,太后和皇帝看着内侍将崔氏的尸体拖走,然后回到殿中,皇帝说道:“看来那东西现在在洪晏手里了。”
太后说道:“现在的洪晏,留着那件东西根本就没用,他没有足够的根基去对抗或者号令清河崔氏,拿着它不过是烫手的山芋。如果他够聪明,就会乖乖将东西奉上,保下自己的小命。否则,等清河崔氏的人知道了这边的动向,第一时间就会来取他性命。”
皇帝更加庆幸昨日纪成霖揭穿此事,否则洪晏得了提拔在朝中站住了脚,取得了自己的信任,又暗中有燕相在背后扶持,手里还握着清河崔氏的信物,将来一定是个大祸患无疑。他暗中松了口气,便想到了秦城,这样的有点‘缺心眼’的直倔臣子才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
“母后,夜深露重,您早点安歇吧。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起身告退,太后却开口叫住了他,说道:“皇帝若要审理燕家祖孙,定要告知哀家一声,哀家也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盘算。”
皇帝缓缓转身,笑道:“那是自然。”
撵轿缓缓行至养心殿,李忠翰轻声道:“皇上,到了。”
皇帝坐在撵轿上没动,仰天看着头顶的乌云,一语不发。李忠翰弓着身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许久,皇帝对李忠翰招了招手,对方立即将耳朵贴了过去。
一番耳语,李忠翰连连点头,说道:“皇上放心,奴才立即去办。”
洪仙殿中,宋瑶仙呆呆坐着,纤长细白的手指抚着自己的小腹。她面色有些苍白。说道:“她要动手。”
允儿手一哆嗦,手中的娟帕差点掉落,说道:“娘娘,何以见得?”
宋瑶仙道:“她看我的眼神……”
允儿不明所以,说道:“娘娘方怀了身孕,心思敏感些也是正常,未必就是……有什么坏事。”
“不,你不懂……”宋瑶仙怨声道:“她看我的眼神,和从前一样,和在宋家未出阁的时候一样!那时我天真懵懂,她自认为掌控着全部。而今日,她看我的眼神就与那时一样!说明我在她眼里没有威胁。”
“这……”允儿死攥着帕子,被她幽深的口吻说的害怕,道:“今日玉妃娘娘逼问您是否有孕时,明明很生气,埋怨您为何连她都不告诉。奴婢知道她不是真心关怀,是在防备和忌讳您。怎么这么快就觉得您不是威胁了?”
宋瑶仙道:“所以我才觉得,她是要对我动手了。如果不是今日突发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说不定我就躲不过……允儿,你让人去找太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随后就将我有孕的事告诉皇上去!”
允儿犹豫道:“娘娘,若此事弄的人尽皆知,万一还有旁人图谋不轨,咱们可防不住啊!”
宋瑶仙道:“别人都不怕,我只怕她……皇上若是知道,我才好‘娇气’一回。你就去吧。”
“是,奴婢这就叫太医过来为娘娘把脉。”
天色将明,皇上神清气爽的坐在御书房,细细看着手中指节大小的玉坠,眼中布满笑意,说道:“这就是清河崔氏家主的令信,能号令清河崔氏?”
他扬声叫了李忠翰进来,问道:“方才柔妃让人过来有什么事?”
李忠翰立即露出笑容,叩首到:“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柔妃有喜了!”
“真的?”皇帝满面喜色,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近日的好事当真不少,走,朕要到洪仙殿去看看。”
憋闷了许久的阴云,终于挤出雨来,淋淋漓漓下了三日才停住。纪成霖此次又在皇上面前立了功劳,往府里递帖子的人更多了。纪成霖便授意秦氏宴请请几位官员的家眷,所以府上早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程潇潇一大早先是到了方府,然后拽着风寒刚好起来的方清雪进了空山小筑。见到纪尔岚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跟前,问道:“府上要忙的大事小事可不少吧,准备的如何了?”
纪尔岚说道:“倒不用我准备什么,母亲早已经准备停当,只等各府的千金过来,招呼她们便是。”
程潇潇近来个头窜的快,程夫人命人为她新裁制了不少当下时兴的衣裙,今日穿的这一套,美是美,只是十分繁琐复杂。她拽着纪尔岚说道:“我背着母亲带了一身简单的衣裳,你快让人带我换了去,这样啰啰嗦嗦的,实在累人。”
方清雪在一旁打趣道:“换了做什么,程夫人是想着你长大了,也该在人前露露脸,在外有了名声,将来……”她顿住,然后压低声音在程潇潇耳边说道:“将来不愁找婆家……”
“哎呀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方清雪又打趣道:“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的脸皮能厚过城墙呢!”
几人笑闹一阵,已经有客人到了府上,三人一起去招呼。因纪尔岚‘名声’在外,几位千金闺秀都有些蔫蔫的,寸步不敢离自己的长辈身边,好像纪尔岚是什么毒蛇猛兽。纪尔岚无奈之下,也乐得清闲。
秦氏看着各处的安置,似乎没什么纰漏,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多亏有方夫人帮她料理,否则定有不经心的地方。
宅院经过休整之后,添置了不少亭台,池塘边上正好有一处水阁,四面通透,可供人休息赏景,正是一处听戏说话的好地方,诸位夫人千金在此落座,先是围着秦氏温声笑语攀谈了一阵,到底没有多少话题可以讲,之后便各自与相熟的人说起话来了。
虽是有意来结交,但也难免会有人拈酸,偶尔一两句不入耳的话传来,便让秦氏坐立难安。
她的出身的确是一处弊病,但她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无从改变的。她摩挲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嘴里有些发苦,她相貌虽不差,但比之这些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苦的夫人们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她的目光往身边的方夫人那里看去,方夫人虽已年近四十,但她双手细嫩修长,手腕清雪白玉一般,保养的竟跟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似的。
戏台上伶人们的唱腔细腻跌宕,秦氏的心也跟着戏里的唱词般百转千回。她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挽回那些蹉跎的岁月了。
虽然顾氏和薛宝月死了,纪成霖也与她深谈了一番,但她心中还是不安。眼看着他步步高升,接触的人越发尊贵,秦氏就会越加害怕。
方夫人察觉她的不对,转头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可是劳累了?”
秦氏连忙摇头,说道:“没事,只是一时出神了。”
方夫人便说道:“那日我听说洪晏竟然是燕家的长孙,着实吓了一跳。幸好纪大人没立即答应这门亲事,否则便不好办了。”
秦氏再不懂政事,也知道燕家频出事端,不是什么好事。说道:“从前洪晏常到府上与我兄长会文,我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他是燕家人。”
方夫人道:“听说皇上查清他只是救母心切,对燕相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晓,已经赦免了他,让他回到燕家认祖归宗了。不过,他这状元郎怕是难翻身了。”
秦氏想到那日自己跟纪尔岚提到这门亲事,对方神色只是淡淡,说要查一查洪晏的底细,想必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异,却半个字也没有提起。让自己白白为她费心打听。她想到此处就觉得心口气闷。随口应道:“好在他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