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岚的面容被月息举着的火把照亮,脸颊上还未来得及退去热度,让她微微不自然的扭开头,轻轻开口应道:“嗯,燃尽了。”
月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渡王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好跟上他们,说道:“方才有人到前面看了看,已经没有多少路了,想必天亮之前,咱们就能赶到。兴许还能在山顶看看日出!”
暮春朝她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的心眼肯定比磨盘还要大!”
将明的天色之中,天水宫前的牌楼远远伫立在阴影之中,历经无数风雨,已然变得古旧斑驳。周围虽点了数盏宫灯,却只照亮了门前寸许地方。左右竖立的石雕在微暗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蓬生的青苔。
众人一时迟疑,这样的天水宫,远远看去根本不像人间的宫殿,仿若是话本中流传的鬼门关的模样。杨戭却说:“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宫殿广阔,千重楼阙,处处所见都是无匹精致,各处镂雕的祥瑞图案,许多都是众人生平第一次见,连大安宫都没有,可见泓阳长公主的确是受先皇百般疼爱的女儿。即便泓阳犯了“错”,辜负了她身为一国公主的责任,但先皇仍旧不舍得让她在外吃苦,在这样的地方为她兴建如此宫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然而,不知是因为天色未明还是平日便是如此。这般华丽的宫殿,丝毫没有繁盛热闹的气息,连走动的宫人都少之又少。
他们在殿前四处张望,终于有一名女官模样的人向前行礼,行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奴婢青荇给王爷请安,公主在里面等您呢,这些护卫,公主已经吩咐过,准备了住处让他们休整疗伤。”
原来泓阳长公主是知道他们行踪的,可也太过冷淡了些。青荇叫了另一名宫女过来,将护卫们带走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原处没动的纪尔岚,也未说什么,只道:“王爷请随奴婢来。”
两人跟着侍女一步步走进长公主所在的重鸾殿,只见重重帷幔垂在殿中,不但毫无轻盈飘渺之感,反而让人觉得无比繁复沉重,兴许就如杨戭所说,此处所给人带来的感觉,兴许都是因为此处主人的心绪。
纪尔岚落后半步走在杨戭身边,察觉一道视线投射而来,不由往前看去。
传言安阳长公主“宛如天上人”是不假的。纪尔岚的目光落在泓阳长公主的身上,她穿着一身银月流沙的素色宫裙,腰间垂着一方无暇玉璧,头上松松的挽着流仙髻,只带了一直寻常的乌木簪子,眉如远山,眼波横转。容颜仿佛沾了月华的飘渺之气,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渡王躬身行礼道:“二皇姐,多年不见了。”
泓阳长公主口吻平淡,“嗯”了一声,道:“别来无恙。”
没错,别来无恙。他们都还活着,已经算得上无恙了。姐弟之间看似平淡的寒暄,却处处表露二人曾经和现在所经历的重重危机。
泓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纪尔岚身上,说道:“这位姑娘,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难怪皇弟处处维护。”
杨戭没有接话,神色间却是默认了的模样。纪尔岚有些尴尬,面颊微红:“长公主谬赞了,民女如何也及不上您万分之一的神韵。”
泓阳长公主曾是大安第一美人,她生母早亡,没有依附任何人,却能得先皇宠爱,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难怪宋太后要千方百计要让她离开大安,和亲不成,最终将她逼迫出宫。
杨戭道:“二皇姐此次回宫,不知有何打算。”
泓阳长公主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说:“难道我的打算不是你的打算么,何须再问?”
杨戭和纪尔岚对视一眼,轻声说道:“原本,臣弟还准备了许多话要对二皇姐说。”
泓阳长公主嘲讽一笑:“我何须你们来劝服,今生今世,我与她,自是势不两立。只可惜,当年我手中虽有她杀害驸马的证据,却也无法对她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所以,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机会。皇弟,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
心爱之人被残杀,不共戴天的血仇,如何能放得下!
杨戭见她如此,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二人只觉得泓阳长公主这十多年来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只等一朝,给宋太后致命一击,令她落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二皇姐想必随时都能启程。”
“嗯,等你的人休整好了,咱们就出发回京。”
……
燕府,燕鸿看着眼前的密报,不禁有些疑惑。
纪尔岚离京已有数日,据他所知,唐念并没有跟着她一起离开,可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人呢?还有那个从纪府出来的婢女阿潭,也同样毫无踪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了然道:“虽说没有找到那个名为阿潭的婢女,但却有几处十分可疑。”
燕鸿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个阿潭,即便是孤儿,也应该能寻得出些许来历,然而,什么都查不到。当年拐走她的人伢子,曾转了三次手,这三次接触过她的人,全都出了意外死了。这难道会是巧合么。”
了然猜测道:“所以,这个婢女是有人故意送到纪家去的。”
“纪家唯一值得注意的人便是纪尔岚,阿潭是有人故意送到她身边的,我猜,应该是她的母族人。”燕鸿若有所思,如果是纪尔岚母族的人,又会是谁呢?“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了,纪尔岚恐怕从来没有想过去查这个阿潭的底细。不过,我看这个阿潭对纪尔岚并无恶意,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似乎只是陪在她身侧,就是她全部能够做的了。”
“公子觉得,会是纪尔岚的生母吗?”了然对纪尔岚的事情似乎十分在意,说道:“或许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阿潭是知情人送过来盯着纪尔岚行踪的。又或许,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但不敢让她回到身边,送来一个婢女她陪伴女儿?”
“此时还说不准。”燕鸿有些意外的看了了然一眼,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说道:“于道远已经被于家的人下葬,今天晚上,你让人去将于道远救出来藏好。”
“是,公子。”了然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却在片刻又回转,禀报道:“公子,二姑娘来了。”
燕鸿轻笑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因为燕凌寒的死,燕凌霄日夜自责害怕,人瘦了一大圈,一身柳色菱纱单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气质柔弱,袅袅婷婷。她端着食盘进来,上面盛着一碗冰乳酪,说道:“眼见进了伏天,天气越发燥热,妹妹亲手做了解暑的冰乳酪,酸甜可口,大哥快尝一尝。”
燕鸿她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面色柔和的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盘,说道:“二妹妹费心了,这府上,也只有你能常常想着我。大哥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大房就你一个人,身边都是小厮,又没有婢女伺候,我若不想着,谁还能替你想着?”燕凌霄不是不明白,他们二人此生都不可能,可她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关注对方。她说道:“再说,此等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大哥谢什么。”
燕鸿在燕凌霄的注视下,将那碗冰乳酪吃的干干净净,然后看着她笑道:“二妹妹的手艺不错。”
燕凌霄脸一红,随即又想到母亲的斥责,便落了笑容,说:“自从三妹妹没了,母亲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她若说什么,大哥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抬眼看着对方,觉得他明明就是一位谦谦君子,温善和气,为什么母亲一提到他,便说他奸诈难对付?再说,对方从小失去双亲,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就算会察言观色些也属正常。否则他孤身一人,又如何熬到今日?
“三妹妹的死,的确有些不明不白,不怪三婶婶心郁急躁。”他看着燕凌霄春花般娇艳的面容,突然问道:“不知二妹妹可定下亲事了?”
燕凌霄猛地抬头,脸颊腾的烧起来:“没,没有……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燕鸿伸手轻轻在她头顶摸了摸,说道:“二妹妹俞见长成,该是定下亲事的时候了。”
燕凌霄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转念又觉得自己方才隐隐的期盼十分可笑,她们是兄妹,还有什么可期盼的?!这么一想,眼泪竟止不住流了下来,一串串如雨珠似的落个不停。
燕鸿见她如此并不惊慌意外,用袖子替她拭泪,轻声说道:“二妹妹的好,大哥都知道。”
燕凌霄泪眼朦胧,看着燕鸿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哥……”
“你可愿为大哥做些事情?”
燕凌霄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霄儿愿意,只要霄儿能做到,必定帮你。”
燕鸿欣慰点头,目光越发惑人,说道:“若能嫁给渡王,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