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各处时常传来孩童吵闹玩耍的声音,二人都怕说话间被人听了去,拉扯着又往胡同里边走了几步。高墙深巷中,光线略显暗淡,让她们的面容轮廓间多了几分诡秘。
品蓝为难道:“若夫人好了,我自然就走不了。你是不知道,你出府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夫人身边的人几乎都换了,那个从阳城跟来的大丫头阿潭也离开了。现在正院里几乎都是新面孔。你说,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我不是倒卖的死契,夫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我离开?”
“那么,这次你是要跟着去别院伺候了?”
“嗯,想必是没错了,方才二少爷正吩咐我领着小丫头收拾随手用的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绿楣心下诧异纪融居然会与逸王有所交往,逸王还将自己的别院借给秦氏养病。她想着品蓝的话,心思转了个弯,就有了打算。说道:“既然如此,总得以你这边为准,等明日你去了别院,看看秦氏到底如何,你也就能定下注意了。我再那边找你,听你的消息。”
“这怎么好意思,到时还是我找人给你送消息便是。”
“你与我客气什么,你手头有事要忙,我却闲着的时候比较多。再者,你若与旁人提起,又多一番口舌,万一你要留下,将来让秦氏知道你曾有这样的心思,便不好了。”
品蓝听她说的在理,只好答应:“那便要麻烦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开不提。第二日,纪融陪同秦氏别院去,一路上也没多少话,秦氏认定自己之前没做错,此时却也有些心虚,说道:“融哥儿,你怎么会想到了逸王爷来救阿娘的?这么做,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纪融心中叹了一声,侧头看她,说道:“是二姐姐出府之前,让人来提醒我的。”
秦氏一噎,面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你还在怪阿娘?”
纪融道:“二姐姐到底有什么错?阿娘差点丢了性命也没有半点悔悟吗?”
“悔悟?”秦氏眼眶一紧,她的儿子居然用这样的字眼来说她!“你祖母和父亲对我如此狠毒,害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你就半点不心疼阿娘,还要这般怪罪我?纪尔岚她就是个祸害,你们却都要帮她说话!”
“您能坚持到儿子来就您,还是二姐姐这两年督促您多调理身体的功劳。”秦氏之前受了苏谷近两年的调养,身体底子厚,若不是这样,她这些时日已经没命了。
秦氏浑身的血液几乎都涌到了脸上,她颤抖着嘴唇说道:“这是两回事!我赶她走,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要连累我们?”
“阿娘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纪融暗自摇头,说:“阿娘,父亲责怪您,是因为您口无遮拦,随意将大逆之言宣之于口,毫无分寸。儿子怪您,是因为您不顾多年情分,不由分说将二姐姐排斥在外,冷血自私。”
他见秦氏脸色青白交加,说不出话来,便想着趁机一次将话说清楚,免得日后又生出祸端。又道:“就算二姐姐要做什么,您一无相劝,二无阻拦,直接将她赶走,何曾念及一点情分?而且儿子觉得,如果二姐姐真的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也一定会设法保全我们,不会肆无忌惮只顾自己,二姐姐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秦氏的手颤抖的厉害,几乎连帕子都攥不住。她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的她几乎背过气去。“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阿娘不但不能赶她走,还要帮着她?”
纪融直直看了秦氏一眼,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说不通,他也不知该如何了,如果不行,以后便让阿娘远离是非,少接触外面的事吧!想到此,他也不再多费口舌,扭头看向别处。
秦氏见他的模样,气的心口发疼,去也犟着脾气不再出言。
逸王的这处别院,还是他生母出阁前放在手里学着理家用的。后来他外祖父拖了关系,趁着三年一次的选秀,将女儿送进宫去了。但他官职卑微,女儿性情又柔婉,所以进了宫也没能出头。后来意外有了身孕,百般小心,本以为有了出头之日,却没想到生下逸王就走了,到底是福薄。所以这处宅子,是要留给逸王做个念想,之后改建成了别院。
纪融送秦氏到了里面,交待了一番,并没有多留,直接离开了。品蓝见秦氏面色有些不好,以为是她路途劳累,便说道:“夫人休息一会,等奴婢们将东西都收拾好,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膳后奴婢再陪您去院子里散散,奴婢方才见那边百花齐放美极了,夫人不妨去看看。”
秦氏呆怔的坐在屋子里,胸口的郁气仍旧没有消散半分,哪里有心情去逛园子!“你们都下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
品蓝顿时收了面上的笑意,小心应道:“是,夫人。”说话间,带着一众丫头退了出去,杜蘅跟幼菱围着品蓝,问道:“品蓝姐姐,夫人怎么了?”
品蓝说:“我也不知,来之前还好好的。”
秦氏死里逃生,自然是心情激荡,心中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又重新有了机会去做,所以她昨日整天都十分高兴。眼见着在上房被关起来所受的磋磨的好了不少,可这会却又露出衰败的面色,几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幼菱猜测道:“是不是二少爷对夫人说了什么话?惹夫人不高兴了?”
杜蘅迟疑道:“二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怎么也不会让夫人这般,除非……”
除非是提到了二姑娘。
纪尔岚早在秦氏心中成了疙瘩,而纪融还时时念着纪尔岚的好,与秦氏唱反调。这是母子俩唯一的冲突。品蓝心中本犹疑着是走是留,这么一来,心情也变得低落:“你们两个在这候着,免得夫人一会有什么吩咐,我领其他人去收拾东西。”
杜蘅和幼菱原本还想在别院里四处转转,这下也只能答应。等品蓝走了,幼菱好奇的说道:“没想到二姑娘就这么离开了大安,连丁点预兆也没有呢!”
“嗯,若她此时还在京城,已经进宫为皇上妃嫔了。虽说封号只是美人,但已二姑娘的容貌和才能,早晚是要居高位的。”
“是啊,二姑娘也是宋家的女儿呢!”提到纪尔岚的身世,幼菱有奇怪道:“从没听说宋家三爷是有妻室的,而且居然是靖国人吗?”
杜蘅哪里清楚,说道:“想必是的,不然,二姑娘也不会来信说,要去靖国找生母了。看来,她已经有了消息。”
此时此刻,两人谈论的话题,也正被不少人猜测。
宋家三爷宋展,若不是受宋老夫人安排到外面游历,十几岁便可跻身朝堂为国效命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在归来时意外殒身,多少人遗憾叹息。然而没想到,十几年之后,先是传出他有个女儿,紧接着,又传出他不告而婚的妻子是个靖国人!
寿坤宫中,皇帝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但显然面色十分不好看。而宋太后则看着自己的姨母,问道:“这就是展弟的最后一封信?”
宋老夫人道:“是臣妇的过失……”她神情低暗,既为自己儿子的死感到悲伤,又为他的作为感到心寒。宋家身为皇上的外家,擅自婚配已是不对,竟然还娶了别国女子。这种作为至宋家于何地?至皇家于何地!
“当时收到展儿的信,臣妇看到上面的内容大为震惊。但上面的内容也仅仅提了一个大概,并非详述,所以便想着等展儿回京问清楚之后再跟皇上和您禀告,谁知……展儿竟就送了命。”
宋太后直起微微前倾的脊背,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张口询问的意思,便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宋老夫人身上,沉吟道:“这么多年来,姨母怕是也打探过那女子的消息?”
“是,臣妇一直怀疑展儿的死不是贼盗所为……”
皇帝听见她这句话,转过目光看了过来。宋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臣妇觉得,展儿的死,兴许是与那女子有关,所以企图寻找她的消息。然而展儿的信中仅仅寥寥数语,实在太过渺茫。时间长了,便也有了放弃的心思。”
后面的事,宋太后已经清楚,就是因为纪尔岚的身世付出水面,才又牵动了宋展这桩事。她叹了一声:“可惜了展弟一身才能,若他还在,辅助皇上必是极妥当的。”
皇帝眸光一闪,随即掩藏。他终于开口说道:“的确是可惜了。”顿了顿,他问道:“听说纪尔岚手中便拿着信中所提及的那块血玉?”
“是,那块血玉被雕成了一只簪子,当时就在她的襁褓之中。臣妇得知后,曾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仍旧是一无所获。”
皇帝心中冷哼,这个纪尔岚!圣旨以下,居然无人接旨!早晚有一天,她会落在他手里!“既然纪尔岚言明自己要去靖国找人,怕是知道了什么,到时,那女子是谁自然就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