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染衣,你怎么还不明白,若是苍妄不是她所期望的模样,那她定然是决定牺牲自己,为自己画上一魂。她这一世所寻的东西,每一件都拥有不寻常的力量,如此种种完全不同的强大力量加诸在一个人的身上,其结果会如何是可想而知的。即便当年的风湮拥有神之躯,在不历劫洗业之前也是万万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
“同样的缘由对苍妄也适用,无论浩劫来临之时苍妄是否出于本心去开启修罗一族的本源来成就自己的万法之身,业力的反噬也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想来……风湮没有一开始就选择牺牲自己或者是牺牲苍妄,其实还是存了一份私心的吧,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念想,她依然还是希望与他携手共度余生。”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便是你说的,她选中了苍妄的原因啊。如果是他们二者合力共同承受这一份逆天而来的力量,或许他们两个都能够有一线生机。难怪风湮姐姐不将此计划告诉苍妄,若是泄露了天机,他们的业力可就不是泡一千年忘川水或者十世轮回凡界便能起到什么作用的了。
“可是哥……她这样做就不怕苍妄不接受吗?若是等这一魂画了下去,苍妄的神格重新回归,他要是不肯妥协或者是不肯体谅风湮姐姐当年的苦衷,那又该怎么办呢?”明悟了的霜染衣很快的又一脸的忧色。
空离摇了摇头,“苍妄的选择只有一次,那便是当年是否在忘川之中等待那千年的时光。执念这种东西只会与日俱增,永远不会消失,想要摆脱它,只能放下它,而不要去指望它渐渐的消褪。这世间能够放下执念的皆已成佛,可是佛的境界又岂是那么容易参悟的。
“既然苍妄当年选择了在忘川河中等待,那么无论是他对风湮的爱还是他不甘于风湮的背弃,这二者都早已无法分割,成为了他永远不能够放下的执念。只要有这份执念在,他便会妥协,无论风湮对他做了什么,只要对方愿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都会既往不咎。”
“哥……”霜染衣听到最后,不由得喃喃低唤一声,可是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硬生生忍住没有说出口:当初你对小青莲其实也是这样的心思对吗?无论她曾做过什么,只要她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你也是愿意既往不咎的。
谁知这话霜染衣没忍心说,空离自己却自嘲一笑,“你便当是我推己及人吧,若换了是我,无论黎姬如何对我,只要她是真的爱我,只要她能留在我的身边,她曾做过什么,又有什么值得追究的。”
霜染衣闻言鼻子一酸,急忙将头扭向一边去,大口呼吸了好半晌才闷闷的将话题给转移:“哥,你说风湮姐姐做了这么多,不管最后到底是苍妄拥有了无上神力还是她拥有了无上神力,这应该都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事吧。
“远的不说,起码修罗界那么多无辜的修罗就能免受轮回饿鬼道之苦。如此说来,此举怎么也是功德一件,他们应该……应该不会遭受太过强烈的反噬才对啊,他们……会好好的吧?”
“功德?”空离似是有些讶异,“何谓功德?是否有功德,那要看这天地是什么规则。但凡浩劫,无一不是为了清洗规则而来的。若她真能让现有的规则得以延续,那自然算是功德一件,若是不能……到那时我们大家都一起毁灭了,何来功德可言呢?
“况且无论功德与否,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到浩劫之后,是将其平定还是被其霍乱,风湮与苍妄所要承受的伤害都是不可避免的。若是他们成功了,定是一件功德,但是事后的弥补,想来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当时的损伤。
“风湮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想将牺牲降到最低而已。可惜我还入不了她的眼,否则若她选中的是我,我定当尽我所能护她周全,她也无需因为私心而痛心于我是否会灰飞烟灭。”
“哥……就算小青莲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啊!你若是有什么不测,我也会心痛啊,为什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啊!”霜染衣不满的说道。
空离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因为早晚有一天,你会遇到你生命中比我更重要的男子。小丫头,若这场浩劫能够平息,你这个少司命怕是也难免要下凡历经一场劫难。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在这世间,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物。不过作为你的哥哥,我当然希望你的情路不要走得太过艰难才好。”
……
次日清晨,南海密悉海域,鲛人宫殿之中。
自打被空离救下带到了南海来,青辞已经昏迷了整整四日,这第五日的清晨,他终于在身体的无比煎熬之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朦胧黯淡,如今的青辞已经无法分辨周遭的环境到底是处在黑夜还是白天。
正当他在心头默默的哀叹一声,无力的想要再次闭上双眼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明显沙哑但却欣喜的声音:“阿七,你醒了!”
青辞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油然而生。他定了定心神才张开自己有些干涸的双唇问道:“缇桢,我睡了多久?”
听着这个比自己不知沙哑了多少倍的声音,缇桢双目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她下意识的想要转过头去不想让青辞看见自己的窘态,可是刚一有所动作,她忽然又想起来了,这个男子的双目如今已经与失明无异,他……根本就看不见她。
强忍着内心的疼痛,明知道对方看不见,缇桢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阿七,你已经睡了四天了,今日是第五日。你若是再不醒来,我可真是要犯难了。”
“缇桢,谢谢你。想来……这几日你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真的很抱歉,我……总是给你添麻烦。”青辞微微蹙眉,除了道谢和道歉,他也着实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这种疏离而又客套的说辞就犹如一根细细的针尖扎在缇桢本来就已经疼痛不已的心头。她爱他,那早已是不用掩饰的事情。可是他明知道她爱他,却只能用这般如对普通朋友的态度来对待她,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阿七,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就算不考虑我们之间相识一场的情谊,你与鲛人一族,与这鲛人宫殿也是颇有渊源的。若是你不介意,大可把此处当成你自己的家。”缇桢强颜欢笑的说着。
“家……”青辞轻轻的呢喃,这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了。
长这么大,青辞仅仅只在一千多年前初次遇到风湮之后体会过家的感觉,生身父母是不可以选择的,但是风湮和苍妄对他而言却是恩同再造。
有很长一段时间青辞都一直无法说清楚自己对这一对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到底是哥哥姐姐、父亲母亲、还是知己朋友。
这个问题困扰了青辞很久,最终他决定放弃理清这些关系的念头,他对他们有了一个最适合也是他最向往的定义——家人。
家之所以为家,不是因为地处何处,深居山中还是海里,而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家人,所以才能称作“家”。
这个鲛人宫曾经也许算是他的半个家,因为这里有他的母亲。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家人就只剩下了风湮和苍妄,于是对他而言,洛河宫才是他的家。
后来风湮和苍妄也离他而去,家这个字对于他就已经成了奢侈。飘飘荡荡了一千多年,他终于再一次遇到了他们,遇到了他的家人,还找到了自己心中所爱,他一直以为,他很快可以再一次拥有自己的家。
可是……造化弄人便是如此,他如今的身体怎是一句“破败”可以形容的。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出现在画倾城和苍无念的面前,一定能把他们急死,更遑论已经怀了他骨肉的安如月。
思及此,青辞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问道:“这几日,有人来寻过我吗?”
缇桢以为青辞想问的是安如月是否来找过他,心中不免有些发闷,她垂了垂眼轻声答道:“没有,就连空离君这几日也未曾出现过。”
“空离都没来过?”青辞有些讶异,随即苦笑了一下,“想来我这一次真是在劫难逃了吧,连大司命都救不了我。”
以为青辞是想要自暴自弃了,缇桢急忙说道:“阿七,你别这样想,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这样就算好不了,也不会更糟糕了,只要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迟早能够找到办法的!”
青辞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一声苦笑,“怎么,你这是怕我自寻短见吗?就算要死,我也得死得有些价值吧。现在他们的情况这么危急,我应该要尽我所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才是,就这么死了,真是会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