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爸爸问我,要不要和罗切斯特永远生活在一起,我有些害怕,不愿意到一个新家去。可爸爸说,他太累了,必须再找一个人承担起照顾我和弟弟理查的担子,帮助梅森家。
“他说了好几次,我就答应了。然后,我就成为了一个新娘子,嘻嘻,好多人说我漂亮,罗切斯特看到我戴着新娘的头纱,也说我好看。”
说到这里,伯莎·梅森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蓬乱的长发,眉目间浮现出了些许的无措,但是很快,她的神色再次变得冷厉起来。
“可是,他忽然就变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罗切斯特忽然不喜欢我了,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漂亮呀?为什么?为什么呀?”
伯莎发出一连串的疑问,但不等唯一的听众给出答案,她又开始喃喃自语:
“他一见到我就皱眉头,他和我说了好多话,可是我听不懂。然后,他就不爱说话了,他一直在看书弹琴什么的,总是做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发脾气让他陪我,他却想让我学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可我根本学不会,也不想学!我感到烦躁,忍不住发脾气。我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我想让他一直喜欢我。”
裴湘收起银针,示意伯莎·梅森先别说话,抓紧时间吃药。
病人已经非常熟悉这种治疗流程了,她非常听话地喝下了味道奇怪的药剂,然后去床上躺好,一双有些干涩的双眼直直地瞪着素雅的床顶。
“女巫小姐,罗切斯特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我了呢?”
“他被骗了,又犯了蠢,”裴湘语气淡淡地总结道,“你也被哄骗了。这是老梅森和老罗切斯特那两个自私鬼的罪孽。”
伯莎·梅森没想到裴湘会回答她的问题,她有些开心地咧了咧嘴,但很快又消沉了下来。因为她有些理解不了对方的说辞,就像当初面对罗切斯特那样,总是抓不住对方的真实想法。
某一瞬间,伯莎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眼底渐渐泛起浑浊,似乎又要陷入疯狂混乱的状态中。
裴湘连忙轻轻按揉她的穴道,并低声鼓励道:
“好了,好了,听不懂的话就不听了,伯莎,想一些能想明白的事情,来,继续和我讲一讲,后来发生了什么?”
伯莎的焦躁情绪被及时安抚住,她顺着裴湘的建议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回忆往事。
“女巫小姐,我努力想了很久,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我去找那些男人,和他们在一起出去玩儿,让他们喜欢我,这样,罗切斯特就会冲过来和他们打架,就像以前那样,像我们结婚前那样。
“可我发现,那样做以后,罗切斯特并没有更喜欢我,他竟然开始讨厌我了,这让我很难过,非常难过,我就大喊大叫发脾气,我想打人。”
说到这里,伯莎·梅森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裴湘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知道安眠药剂快要发挥作用了,就没有再通过刺激穴道的手段强行安抚病人的情绪,而是任由她发泄出来。
伯莎的语速开始变快,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令人不适的恶意与凶残,她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后来,罗切斯特就变得和那些讨厌的人一样了,他也骂我是疯子。哈,他比那些人更讨厌,因为他会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玩儿……爸爸嫌我丢脸,他不再来见我,更不会帮我,理查也是个懦夫,只会哭……我的丈夫说我淫荡丢脸,说我疯了不知廉耻。他大声吼叫,呵,我知道,他想抛弃我!我觉得他比其他人还可恨,因为他骗了我,他根本不喜欢我,他还不如那些一直嘲笑我的人,骗子,强盗……”
说着说着,安眠药剂开始起效了,伯莎的语速由快变慢,由激昂尖利变得含混不清,渐渐地,她安静了下来。
裴湘静默了片刻,起身给病人号了号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便收拾好银针和药剂瓶,熟门熟路地离开了昏暗的房间。
回到儿童房后,裴湘重新梳洗了一遍,然后才换好睡衣上床休息。入睡前,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伯莎·梅森的那些话,对当年的真相也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刚刚大学毕业的罗切斯特得知家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就亲自去了西印度群岛看望他的准未婚妻。
他发现她漂亮、矜持少言、还有许多“追求者”。在接受了几位“情敌”的刻意挑衅后,年轻好胜的罗切斯特脑袋一热,就正式向伯莎·梅森求了婚——即便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真正了解她。
于是,一场悲剧婚姻有了一个充满欺骗的开端,再后来,不幸婚姻中的两人更加不幸,如陷深渊。他们用十多年的时光寻找解脱的办法,一个疯狂一个悔恨,彼此折磨,永永远远地两败俱伤。
裴湘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她想着,等她的内力更加深厚一些的时候,她就可以在伯莎·梅森的经脉穴道内藏入一缕剑意,再用一种特殊的揉按指法和温和内劲共同辅助,就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治疗了。
这样一来的话,只要伯莎·梅森再发疯,那包裹着特殊内力的剑意就会微微颤动,让她瞬间失去伤人的力气,不得不虚弱地躺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情绪再次稳定,直至恢复清明。
——不晓得曾经的我都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些几乎已经成为本能的厉害技能,总让年纪轻轻就穿越的我感到生活中充满了不科学……
两个星期后的某个午后,费尔法克斯太太读完罗切斯特先生的信后,立刻向桑菲尔德中的所有人宣布,这座府邸的主人会在三日后返回,届时,他将带着一大波客人入住。
这个消息让大家纷纷忙碌了起来——除了小孩子和阁楼上的病人。
简·爱也不得不暂时停下了课程,开始帮着费尔法克斯太太做事。
女管家还从米尔科特的李尔旅馆里借用了三个临时帮忙的室内女仆、五个粗使女仆和一个厨师,又从附近农庄上调来新的车夫、听差、厨房杂工和园丁。
总之,等到罗切斯特带着他的客人们出现时,整个桑菲尔德都焕然一新。裴湘趁着大人们没有闲心看管她,悄悄藏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内看热闹。
——这种时候,一般不会让小孩子露面的。
五辆豪华马车、六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英武绅士和一名一身紫色骑装的淑女,正依次穿过庄园外围的黑铁大门,朝着主宅的正门而来。
裴湘很快就在骑行的人员中发现了罗切斯特,然后,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他身旁的那位窈窕淑女,也是一行人中唯一一位骑马的女士。
“那是……英格拉姆小姐?”
裴湘听费尔法克斯太太提起过这个人。女管家似乎认为,罗切斯特先生有意和英格拉姆小姐结婚,因此,老妇人有些担心裴湘的未来处境。
裴湘的视线越过有说有笑的男女二人组,开始观察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众人。
“咦?”裴湘惊讶地朝前探了探身体,没预料到会从这些客人中看到认识的人。
倒数第二辆马车的车门打开后,先是下来一位娇俏丰腴的年轻夫人,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被抱了出来,又被保姆放在了地上。
裴湘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孩童的身份,正是里约子爵府的西奥多·格兰特,她在米尔科特认识的小朋友。
这时,最后一辆马车上也走下来一位瘦高文雅的贵夫人,在她身后,黑发的威廉·格兰特和金发的诺顿·博莱曼依次走下马车。
看到客人中有小孩子出现,裴湘意识到,罗切斯特先生很快就会让她出面招待小客人了。所以,她飞快地跳下理石窗台,步履轻盈地跑回了自己的儿童房。
就这一前一后的工夫,保姆索菲匆匆而来。
“阿黛勒小姐,楼下、楼下,格兰特少爷、博莱曼少爷和西奥多·格兰特少爷都来了,罗切斯特先生让我带你下去见朋友。哦,天呀,您的裙子怎么脏了,不行,必须换一件更漂亮的,还有头发和鞋子……”
“索菲,”裴湘喊了一声自家保姆,“去把那件鹅黄色绣小猫咪的缎子罩衫拿出来,还有配套的裤袜和小皮鞋。我自己弄头发,你不要着急,那些太太小姐们也要换衣服的。”
有了裴湘的指挥,索菲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几分钟后,家庭教师简·爱也敲门进来,帮裴湘梳辫子扎头花系纽扣。
等到裴湘换好一身外出见客的漂亮衣服后,索菲去前面看情况,简·爱就负责陪着她的学生,并再次给她补充一些会客的礼仪常识。
师生二人等了十几分钟,索菲回来传话说,三位小客人正在二楼的拱顶小客厅里休息,他们身边有家庭教师和仆人照顾陪伴。三人都十分想念裴湘,希望能尽快见到久别的朋友。
裴湘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格兰特夫人和博莱曼夫人还在各自的客房里梳洗?”
“是的,”索菲连忙答道,“我听费尔法克斯太太说,原本的客人里面并没有这两家的。罗切斯特先生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们,西奥多小少爷偶然听到阿黛勒小姐的名字,就吵着要来,另外两位年轻的少爷也表示出了对桑菲尔德府的好奇,所以,客人的人数就增加了。”
“西奥多竟然还记得我?我以为小孩子很快就会忘记一些人的。”
“阿黛勒小姐,你也才七岁而已。”
“哦,好吧,西奥多确实是个聪明的小男孩儿。”
“阿黛勒小姐,你怎么不问问格兰特少爷和博莱曼少爷?几个月不见,两位少爷都长高了一些,看上去更好看了,也更加的彬彬有礼。还有呀,格兰特少爷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裴湘边走边听,很快就到了小客厅的门前。
男仆通报后,她走进了屋内,见到了两位俊俏的小少年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
久别重逢的朋友们互相问好后,很快就再次熟悉了起来。
第210章
“嗨,阿黛勒,我听说你现在叫做阿黛勒·杜兰了,罗切斯特先生已经正式成为了你的监护人,你以后会在我们英格兰接受教育并成长为一名优雅的淑女。”
裴湘微微颔首,对着诺顿·博莱曼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罗切斯特先生和我说过这件事,但我却觉得,嗯,生活没有多少变化。大家还是叫我阿黛勒或者阿黛勒小姐,我总是忘记我已经变成一个‘杜兰’了。”
“哈哈,那是因为你年纪小,又一直待在桑菲尔德府。等到你再长大一些,能去学校接受教育或者进入社交圈了,大家就都会称呼你为‘杜兰小姐’的。当然,我们这些熟人除外,我想,我们会一直亲切地称呼着彼此的名字的。”
威廉眉目舒展,唇畔带笑,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西奥多好奇地问道:
“阿黛勒姐姐,你也需要去学校学习吗?就是那种……要离开家很久的学习。”
裴湘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
“我不太清楚罗切斯特先生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但我想,再过一两年,嗯,或者在他结婚之后,我大概会被送到寄宿学校吧,或者被送到一位才德兼备的老师家中,接受比较系统的私人教育。”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家呢?”西奥多有些苦恼地皱起了小眉头,“我听爸爸说,再过几个月,威廉和诺顿也要去上学了。”
裴湘侧头望向两名少年:“你们今年就要去寄宿学校吗?去伦敦?”
威廉点了点头:“已经定下来了,不过西奥多一直不太高兴,他想和我们一起去学校。我想,他大概是不习惯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孩子吧。”
诺顿哼笑一声,他背着家庭教师对西奥多做了一个鬼脸,又飞快摆正了表情。
“小少爷就是娇气,都这么大了,还是个需要人陪的奶娃娃。”
威廉不满地瞪了小伙伴一眼,不许他欺负小孩子。
然而,就在他转头看向诺顿的同时,西奥多也对诺顿做了个鬼脸,之后又立刻恢复成了乖巧可爱的样子。
金发少年顿时深吸一口气,他睁大了眼睛,想要揭穿某个小鬼的“真面目”。
但威廉却不再搭理诺顿,他微微向前倾身,对着西奥多温和开口道:
“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西奥多,你也可以给我寄信,时间会过得很快,等到学校放假了,我就回家看你。”
“好吧,”西奥多情绪不高地应道,眼中有着明晃晃的失望,“威廉,你给我写信的时候,可以多说说学校的老师和点心吗?”
威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西奥多的请求。
裴湘望着格兰特家的两兄弟,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确实亲近了许多,最起码,不像最开始那样淡漠了。
诺顿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他注意到了裴湘的好奇眼神,凑过来悄声说道:
“自从你离开米尔科特之后,西奥多就总喜欢跟在我和威廉的后面。我们读书上课,他也读书上课,我们出去玩儿,他也喜欢跟着。我觉得他已经到了某个特殊的阶段,就是那种非常喜欢模仿大孩子的阶段,唉,特别黏人,还狡猾。阿黛勒,你刚刚看到那个鬼脸了吧,哼,威廉总是觉得他弟弟是个天真小可爱。”
裴湘斜觑诺顿,不太客气地指出真相:
“是你先招惹西奥多的,所以,我可不会和你一起‘同仇敌忾’。相反,我觉得西奥多这么对付你挺好的,说明他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奶包。”
诺顿摸了摸下巴,扬眉道:“阿黛勒,我总有种错觉,你似乎比较偏心西奥多。”
“咦,你才发现吗?”裴湘做出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当然偏心西奥多了,我和他才是同龄人呀。诺顿,你比我大了五六岁,已经太老了,不要和小孩子争宠了。”
“太老了?阿黛勒,你这话可让我伤心了,”诺顿夸张地捂着左胸口,“我原本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不过,既然我都这么‘老’了,我的礼物也一定不符合你的年轻喜好,唉,我决定不送了。”
裴湘眨了眨眼,开始考虑要不要为了诺顿的礼物暂时妥协一下。
另一边的西奥多插话道:“阿黛勒姐姐,诺顿在骗你呢,我们的礼物都已经交给费尔法克斯太太了,她说会亲自送到你的房间的。”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西奥多。”裴湘立刻笑眯眯地道谢,又扭头对着一脸失望的诺顿说道,“也谢谢你的礼物,不管是什么,我保证不会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