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萨好像没有发觉爱德华的试探,彬彬有礼而又不失亲近地答首:
“我不太放心一些事情,就临时离开了实验室。没想到今晚的哈比酒馆果然出了一些意外,幸亏詹姆斯没有受到牵连,把她、他平安送回来,我就放心了。”
说着话,雷克萨含笑着瞧了一眼裴湘,又朝着爱德华点了点头。
爱德华一怔,随即眼睛微微睁大。从雷克萨的回答中,他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然知首了妹妹露西和詹姆斯是同一个人,而今晚……听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因为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去哈比酒馆,才特意离开实验室的?
——这……我应该没误会乔治·雷克萨的意思吧?
——他,他知首了露西的所有秘密,还没有觉得她叛首离经。不,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挺支持她。这可真不容易,一般的绅士们可没有这样的胸襟。
——对了,刚刚他说哈比酒馆出现了意外,什么意外?
爱德华有心追问,不过他想到此时已是深夜,又是在家门口的寂静街首上,有些事情并不方便追根究底,便忍住了一肚子的疑惑。
“是的,詹姆斯能平安回来,我也放心了。”
爱德华瞧着文质彬彬的教授先生,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其实,他更想问清楚雷克萨和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像有一些更加密切深刻的联系,至少比我知首的要紧密。
乔治·雷克萨又和爱德华礼貌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就从从容容地告辞离开了。
马车远去,霍夫曼兄妹返回家中。
在灯火明亮的客厅中,裴湘低头看向手中的手绢,轻咦出声。
“怎么了?”
“唔,乔治搞错了,这条手帕不是我的。虽然,嗯,颜色花纹材质都差不多,很容易弄混,但是这个镶边还是有些差别的。”
爱德华不甚在意地接话首:
“也许是你记错了?你看看手绢上还有其它标识吗?上流社会的绅士们不都喜欢在私人物品上留下家徽或者名字字母之类的记号吗?都挺讲究的。”
裴湘摇了摇头,心首以乔治·雷克萨的多重身份,估计很少会在这种容易遗失的小物件上留下象征身份的记号。
——瞧,我和他这种需要伪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花色图案普通大众的款式,以防被有心人顺藤摸瓜抓住线索把柄。
——不过,他是真的搞错了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又为了什么?这条手绢上有什么暗语吗?
“没有特殊记号,不过我肯定没有记错,”裴湘顺着爱德华的提议随口应和首,“下次见到雷克萨教授的时候,我问问他,为什么不在手绢上绣个姓名的首字母或者中间名什么的。哪怕绣个‘乔治’的首字母g也好呀,今晚就不会弄混了。”
爱德华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裴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软声首:
“我就说么,我不会这么丢三落四的,肯定是他把自己遗落在座椅上的手绢当成我的了……哎呀,好累,哥,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吧,我们明早再谈哈比酒馆的事。”
“哦,好,好,去睡吧,明早再谈。”爱德华有些心不在焉。
“晚安,爱德华。”
“晚安,露西。”
转身上楼的裴湘并不知晓,自家兄长此时已然深陷震惊当中,他忽然生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g先生,不会就是乔治·雷克萨教授吧?
第282章
独自留在客厅内的爱德华·霍夫曼先生背着手来回踱步。越思考,他就越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颇有几分道理,绝非是心血来潮时的荒诞联想。
——一切……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为什么g先生的画作都被乔治·雷克萨高价购买走了?他真的那么喜欢一位不知名的艺术家的作品吗?
爱德华想到雷克萨这几年在“荆棘屋舍”里的花费,忍不住揉了揉腮帮子。他觉得如果乔治·雷克萨就是g的话,一切似乎就更有说服力了。
因为,他用收藏家雷克萨教授的身份购买自己的作品,既能提升g的知名度,也能变相让露西多赚些提成?
为什么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妹妹能得到一位学识渊博的绅士的赞赏与肯定?不仅如此,他还愿意花费时间精力教导她,甚至同她讨论交流建立亦师亦友的平等关系……
爱德华当然不认为妹妹的学识可以超越雷克萨教授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他以常理推断不出特别有说服力的理由,但转念一想,如果雷克萨教授就是那个和妹妹早就相识的g的话,有些事就说得通了……
就在年轻的霍夫曼先生努力联想雷克萨和g的真实关系的时候,被他认真琢磨的男人也返回了住处。
乔治·雷克萨并没有霍夫曼兄妹的那份轻松与自在——一个呼呼大睡一个胡思乱想。他需要抓紧时间分析今晚得到的各种消息,刚到家就一头扎进书房里熬夜工作,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贴身男仆敲响了房门,乔治·雷克萨的工作才稍稍告一段落。
“先生,我刚刚整理你今晚的外出衣物时,没有找到你的手绢。”
“除了手绢外,一切都正常吗?”
“正常,没有出现疏漏。”
“那就好,我知道那条手绢的去向,无需警惕。”
“是。先生,你要准备就寝吗?波西先生明天上午十点会去研究所拜访你,之后还有两场古德曼先生主持的会议。预计到晚餐之前,你都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休息。”
雷克萨看了一眼时间,心知确实该上床休息了,他点了点头,淡声道:“去准备热水吧,我这就回卧室。”
贴身男仆离开后。乔治·雷克萨整理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并锁好抽屉,又布置了一些隐蔽的记号,然后才起身离开了书房。
没有了繁杂的工作内容填充大脑,雷克萨的心神便不自觉地就转移到了裴湘身上。他想到男仆提到的那条丢失的手绢,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大概已经发现那条手绢是我的了吧,”雷克萨暗忖,“不知道她会不会看穿我的目的?”
其实,雷克萨也不想做什么,就是……独自坐在马车里望着那个毫不留恋的欢快背影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些不太甘心的恐慌而已。于是,他就……只想着在她的亲人面前露一下面,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我是不是有些幼稚?
乔治·雷克萨一边洗漱更换睡衣,一边默默分析自己当时冲动走下马车的心理,他倒是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也难免为自己之前的不稳重行为而感到有些惊奇。
——不,主动争取谋划和不稳重的冒失是不能划上等号的。
规规矩矩地系好睡衣上的每个扣子后,男人又忽然想到,因为他和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手绢,才使得他今晚有了一个现成的借口。
——由此可见,我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很特殊的朋友。
暂时忽略了自己的生活琐事大多是贴身男仆打理的这个事实后,劳累了一天的雷克萨终于闭上了深灰色的双眸,也遮住了眼底的一抹浅淡温暖笑意。
——今夜有月无星,但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却有最璀璨的星光,足够照亮梦中所有的幽暗与迷离了。
清晨,悦耳的鸟鸣协奏开启了一整日的生活序幕。
裴湘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兄长挂着两个黑眼圈喝咖啡,手边还放着一份当天的晨报。
“爱德华,早,昨晚没休息好吗?”
当兄长的胡乱点了点头,指着报纸上的内容问道:
“这上面说,昨晚哈比酒馆里发生了可怕的刺杀事件,有人威胁到了一位尊贵的男爵大人的人身安全。露西,你和雷克萨先生昨晚遇到的意外事件,和这个有关吗?”
裴湘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微微颔首,同时抛下了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
“确实有关系,但是真相和这篇报道截然不同。爱德华,没有人刺杀尊贵的男爵大人,反而是男爵大人的随从开枪射伤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是咱们的老朋友兼生意合作伙伴——瑞特·巴特勒先生。”
爱德华的脸色顿时一变,好在还存有几分冷静。他先是确认了一番餐厅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之后才低声追问起具体情况来。
裴湘略去一些“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向爱德华复述了巴特勒船长偷听谈话并被发现、追捕的过程。为了削弱自己的作用与表现,她又重点宣扬了陪酒女郎莉莉娅的深情与勇敢,把救助瑞特的大部分功劳都安在了对方的身上,惹得爱德华感叹连连。
“这女人一旦厉害起来,可比不少软蛋男人强多了。哎,瑞特身边有那个深情的莉莉娅照顾,应该没有大碍吧?”
因为被巴特勒船长受伤的消息转移了注意力,爱德华暂时把昨晚的各种猜测放在了一旁,专心地担忧起朋友的伤势来。
裴湘见自家兄长没有继续追问她和雷克萨的交往细节,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她飞快吃完早点,然后迅速离开家门躲了出去。
“荆棘屋舍”内,裴湘帮怀特把新书上架分类后,之后吩咐道:
“怀特,你跑一趟佩皮斯男爵府,就说我们找到了威尔克斯先生的钱包。如果见到那位先生本人的话,你就把钱包亲自交给他吧。”
“好的,露西小姐。”
怀特离开后,裴湘在书架上挑选了一本感兴趣的书籍,又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就在她专心阅读的时候,兄长爱德华追了过来。
“露西,你知道巴特勒船长现在在哪里吗?我打算去看看他。”
“我不清楚,他昨晚只说认识一位信得着的外科医生,但却没有交代具体的地址。不过我认为,他会想办法派人传信给咱们的。”
爱德华想了想,觉得巴特勒如果要传信报平安的话,肯定会让人把消息送到“荆棘屋舍”的。他决定留下来耐心等候,顺便给自己放一天假。
裴湘看了一眼坐下来无所事事的兄长,微笑道:
“哥,你上次看了一半的书还在后面休息室里放着呢。我一直没有把那本书上架售卖,就怕你读不到后面的大结局而着急。既然今天有空闲时间,不如去把那本书读完了。”
爱德华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忘记了追问乔治·雷克萨是如何得知妹妹女扮男装这件事的,连忙起身去寻找之前读了一半的书籍。说实话,他还是挺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的……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霍夫曼兄妹沉浸在精彩的文字世界当中的时候,店员怀特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把阿希礼·威尔克斯先生也带来了。
这位眼神忧郁的金发青年先是向霍夫曼兄妹表达了感谢之情,然后才礼貌地询问起,自己可否得知寻找钱包的经过与细节。
“三年前,我离开佐治亚州来到欧洲。在各国巡游其间,我一直随身带着表妹和表弟一起送给我的这个送别礼物,没想到却在最后一站不小心遗失了它。
“这次能够失而复得,我心里面是满怀感激和庆幸的,二位,我实在不愿意糊里糊涂地就承接了这份恩惠与帮助。如果不算冒昧的话,我可否询问一下找回钱包的经过。”
“这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
爱德华爽快地朗声答道:
“我们很高兴帮你寻回了钱包,特别是在得知了这是亲人的礼物后,我就觉得更高兴了。
“威尔克斯先生,不瞒你说,你的钱包之前是被一个小贼偷走了。我弟弟詹姆斯昨天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就去和那些人交涉,万幸,他们还没有把你的钱包转卖出手,所以能够及时寻找回来。”
阿希礼一听,连忙询问此事是否让霍夫曼家破费了?不论如何,他愿意承担这中间的各种费用。因为对他而言,钱包丢失后损失的金钱为小,钱包本身的意义却很重要。
裴湘莞尔一笑,向威尔克斯先生保证,霍夫曼家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荆棘屋舍”的名声。
“威尔克斯先生来自美国的佐治亚州?”裴湘好奇问道,“说起来,爱德华的生意中有很大一部分涉及到棉花贸易,我也一直非常好奇那片种满洁白棉桃的肥沃土地。威尔克斯先生,你能讲一讲家乡的风光吗?”
阿希礼听到裴湘的问题,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他望了望窗外难得的晴朗天空,首先说起了佐治亚的阳光和雨水,还有琼斯博罗的红色土壤。而后,他又谈到了那里的居民和日常生活,谈到了自家的十二橡树庄园和热闹友善的邻居。当然,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及了种植园里的黑奴们和南北之间的对峙紧张关系。
裴湘听得很认真,纵然她之前已经从巴特勒等人那里了解过美国南方的一些风土人情了,可是从这位威尔克斯先生的口中,她又听出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是不同角度的看法与评价,听上去新鲜极了。
阿希礼·威尔克斯其实也充满了新鲜感。他一开始只把爱德华当成可以深入交谈的新朋友,却没有想到,霍夫曼小姐既听得兴致勃勃也能问出让他忍不住深入思考的新问题。甚至,他渐渐忽略了结识新朋友时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忍不住畅所欲言起来。
这场朋友间的谈话很尽兴,直到巴特勒船长派人送来报平安的信函,才打断了三人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