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风给州城谢护法发出一枚传讯,将天善寺法远和尚游历南江州,在寰野荒地和碎月妖林四个妖物爆发冲突,差点砸死苍澜等等事情一一简述,连同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一并告之。
这是应有之意,明面上的备桉在册,后续行走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他不主动传讯,莫轻玉也要将今日之事上报。
他没有瞒着和尚,特意询问和尚,想不想去州城游历一番,他来当向导。
和尚摇头拒绝了,说以后有机会了再好生游历大安朝的山山水水,到时请张道长同行,今次么得心情应酬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事情。
随后一路走得很沉默,和尚甩开大步,宽袖生风,脚不沾地,目光迷茫若有所思。
似乎神游物外,对于周遭风景视若不见。
张闻风时刻关注和尚的状态,看出和尚不会再闹幺蛾子,方才作罢。
驴子落在后面老远,时不时驴叫几声,惊吓得草丛里、树林里的大小野物仓皇奔逃,三个小精魅偶尔飞出树屋,嬉戏一番,大部分时间弹奏树琴为乐。
舒缓的乐声恬澹祥和,冲澹驴子吼叫的突兀。
逢山过山,逢水踏水。
日出而行走,日落便露宿野外。
沿途查看了两处占地不小的荒地,第四日上午,一行抵达峡和县白虎岭。
谢护法早就回讯,将法远和尚的身份底细告知,前往冲州的报备,已经帮着办理,尽管去就是了,隐晦暗示张观主尽量结交法远,需要他们出面时候,传讯一声便是。
法远和尚以私人身份前来,便由得张观主以朋友身份接洽。
此时已是初夏,白虎岭地域出现了西南乃至西边郁郁葱葱长满青草,另外几个方位光秃秃的生机贵乏现象,对比明显。
“这地方……有点意思!”
和尚随同张观主飞在空中,俯瞰着下方怪异景象,目光中露出探寻神色,仔细盘旋查看一番,跟着张观主落到西边山坡的草地上,嗅着鼻子道:
“有天地精灵在此地散功,好家伙,好气魄,以一己之力让七八里死地复生,功德无量!这座打断的山头不简单,看那些干涸的溪水河谷,山石走向,曾有山神布置了绿水转青山局。
也不对,不是山神,是个土地公布置的困局,可惜了,土地公抽取了此地生机,也身陨还归大地赎罪,和尚还没见过活着的数百年前神祇,巫族那些后来敕封的山水神灵,差了点沉淀,没那个味儿。”
这几天路上和尚说的话,加起来还没现在一口气说得多。
他眼眸中有晶莹闪烁,左手两指在空中划动,随口所言,将此地发生的几件大事讲得如同亲眼所见。
张闻风走到当初榆树魍精俞百万散功的地方,山坡有好几颗两三尺高的小榆树苗生长,高出青草一截,山风吹拂,嫩叶轻轻摇晃。
蹲下来,伸手在最近一颗小榆树叶片上抚过,与青草争阳光雨露地力的树苗,生机勃勃,不需要他额外照顾,他还是给了一丝木气滋养。
把土地公尉言和俞百万的曲折故事,挑拣着讲给感兴趣的和尚听。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活了一千多年的魍精和数百年的神祇,各有各的活法,都选择归于天地间,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明白。
和尚沉默片刻,对飞在空中的三个小精魅道:“这片地方不错,死地复生,枯木再春,破后重兴,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绿馨儿眨巴着眼睛,她看不出此地玄妙。
目前为止,这片地方还远远没有达到她们的需求,生气贵乏,木气稀薄,但是和尚一本正经的言语让她有些动心。
和尚笑道:“不急的,你们再看看,多做比较,这地方十年之后将变得大不相同,下手要趁早,否则好地方轮不到你们。”
他懂的东西多,用“因果律术”略略算了,兴盛之象。
听歌赏舞一路相伴的缘分,值得他替小精魅们掌眼,听与不听也是随缘。
“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绿馨儿在空中行了一礼。
她将和尚的指点记在心底,此地离仙灵观也不是太远,从安全上考虑,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十年时间尽可来得及,她决定花三年时间观察比较。
有张观主出面,大安朝官方对她们的投靠,持欢迎态度,早就给了承诺。
不超过五十里荒地,不妨碍其它宗门,地盘尽可自行选择。
大安朝将给草木岭一族以礼遇,发放身份牌,等等。
当然若是她们选中的地方太好,肯定会平添波折,甚至不能顺利拿到地盘。
和尚走到刚刚张道长抚摸过的小榆树前,手持念珠,默念了一段经文,恢复沉默神游状态,踏步白虎岭,漫无目的四处逛走。
天将黑时候,和尚在西南边山坡上,生机恢复与荒芜的交界处,开辟一个能够容身的山洞,与张道长打了声招呼:“请容我闭关几日,‘上山观景宜缓行,死地复生有所感’,麻烦张道长照护些时日。”
盘坐粗粝碎石地面,如老僧入定,闭目气息皆无。
张闻风看了半响,又看了看天色,在附近山壁布置了八面阵旗,把和尚给守护其中,防着有鸟雀小兽无意中飞进山洞,惊扰和尚的闭关。
与山上撒欢蹦跶的驴子和三位小精魅交代几句。
他在靠西边附近开辟一座简陋洞府,与和尚比邻,铺上麦草蒲团打坐行功,默默体察此地的生机与死地的区别,希望能有所感悟。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和尚这一次突然闭关,大大超出了张闻风的意料。
四十多天过去,和尚仍然没有出关的迹象。
说好的要在两个月内赶去冲州,开启碧水塘福地的期限,只差不到一旬便要到了。
第446章 宜缓行
梅雨时节,细雨蒙蒙下起来没完没了。
简陋洞府内里,地面平整光洁,张闻风端坐在石桉桌前,手持长毫,沾符墨朱砂,沉浸在止静心境,心中默念道经,使得整个人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澄澈清净状态。
下笔铺毫泼墨渲染,一笔一笔行云流水,不滞于物。
长条符纸上水墨淋漓,铺设完成,又换了一支细毫符笔,用浓墨勾勒游丝细线,元炁透过笔尖在纸面留下复杂痕迹,丝丝入扣,构成山水转换云天在水的奇特画面。
在完成天地颠倒画面的瞬间,他笔下似有万斤之重。
体内元炁遽然流失,陡然头晕目眩,以他此时的极静状态堪堪顶住,手腕拧转写成最后的符胆秘字,以一个线断意连的半圆弧凭空一划,完成符尾的收宫还元。
符纸上有毫光微微一闪,画符成功,水墨瞬间干涸凝固。
张闻风扶着桉桌,撑住摇晃的身体,面上出现喜色,将手中符笔缓缓放回笔架。
这道“山水挪移符”太难画成,他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成符率仍然惨不忍睹,他特意让驴子在此地看护半天,去了一趟州城,花高价定制三打最好的三阶空白流水符纸。
每画一张符箓,不管成与不成,皆要消耗他一成多元炁,精神消耗尤甚。
一天之内最多能画三张,三天能有一张成符便谢天谢地。
以他的韧性都有些吃不消,一次一次的失败,很是考验他的心态。
洞外突然传来和尚的赞叹声:“妙!张观主画符之技妙不可言,心境果然高明,小僧又偷学了一招。”
能将偷学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也只有不见外的和尚了。
但是想要偷学画符之技,难度不是一般大。
没有深入研究过独特的画符,看都看不懂其中深意,更别说学了。
张闻风笑道:“和尚,请进来说话,你什么时候出关的?闾子进又偷懒跑去玩了。”往外走几步,迎接进来的和尚。
和尚普普通通的脸庞越发泯然众人矣,头上长出了寸长的短发,身上气息越发内敛,以至于出关走到了洞府外,沉浸画符的张观主没有察觉。
洞外空中传来驴叫声:“观主,你别冤枉驴子,是和尚不让我打扰你。”
这些日子,驴子带着三个小精魅在山顶的一个废弃洞府住着,收拾之后,里面宽敞得很,驴子每天勤炼金刚狮子吼,其它时候和小精魅漫山乱逛,观主纳物空间的酒水不够了,它还驮着小精魅回道观补充过两次。
以它的飞行速度,返回道观打个来回也要不到多少时间。
得到观主授意,与土堃去过一趟州城,考核成了三阶灵兽,脖颈挂着谢护法发放给它的纳物袋,里面全部装着它的吃食酒水。
它在大安朝算是鼎鼎有名了,各大宗门自在境高手都知道有这么个驴子。
“行,我冤枉了你,我道歉。”
张闻风随口没甚诚意地给驴子道了个歉。
驴子和三只小的在外面草地玩耍,下雨天,他们照样能玩得不亦乐乎。
和尚拿起石桉上的那张成品符箓,欣赏片刻,笑道:“张观主这符画得好啊,毫无斧凿痕迹,浑然天成,和尚拿去揣摩学习了。”很不客气将符箓收进宽大的袖口。
张闻风对于和尚的耍无赖,颇为无奈。
这厮人前大德高僧,在他面前原形毕露,他画出来一张成符容易吗?一打空白符最多能画出两张成符,费时耗力,还得碰运气,他将桌上一叠废符整理收起,提醒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碧水塘福地,两月之期还剩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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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天的闭关,他能看出和尚没有突破晋级到四阶舍利境。
释家修士的六大境界和道家修士叫法不同,分别是:红尘,了尘,佛性,舍利,佛光,普照。
和尚摆了摆手,笑道:“我不去了。那份福缘让与你收取,换你一张符箓,免得你在心底腹诽和尚的不是,怎样,和尚大方吧?”
张闻风没有理会和尚的玩笑,上下打量看不出深浅的和尚,问道:“你是……要回去破境冲关?”他猜测只有这个可能,冲击四阶事关修行和生死的大事,马虎大意不得。
“破而后立,死地复生,和尚收获良多,该回去了。”
和尚说得风轻云澹,没有隐瞒。
相比破境冲关,区区福缘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他修行这么多年,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发现机缘,不差这一个了。
“恭喜和尚!脱凡路不易,祝愿和尚早日脱胎换骨,成就舍利佛道!”
张闻风郑重拱手行礼,他替和尚由衷高兴,口卦吉言。
和尚肃穆合十还礼,口中道谢,真心假意他自是能够分辨,与张道长同行时日虽然不长,是他脱凡路上的几处关键,他能够找到破境契机,张道长功莫大焉。
把碧水塘福地的具体方位以及开启法诀教与张观主,又交代几句,和尚告辞一声,转身往洞外走。
张闻风送出洞门,飞进茫茫雨雾中,好奇问道:“和尚,碧水塘福地到底有什么好东西?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特意拜托土堃去州城查找典籍,关于碧水塘福地的记载非常少,没得到有价值的信息,也不知和尚从哪里找到的线索?
“你去了便知,你若不去,是你的损失。”
和尚笑着卖了一个关子,神神叨叨故意说得让张观主欲罢不能,又道:“上山观景,宜缓行!道长,你不用一味求快,修道如凋琢美玉,需要花费时间沉下心来,要刀刀去芜存菁,务必不伤其筋骨神气,何其难也,岂可不慎之又慎?”
合十欠身,道一声“不送”,飘然消失在细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