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余生所料,在陈默见余生的第二日,便有一辆卡车驶入上海中学,来给学校的洗衣房送肥皂。
洗衣房这种东西,在后世已经完全被普及到千家万户的洗衣机所取代。洗衣服这件事,虽然算是最寻常的一件家务,可也是费时费力。特别是这个时代,并没有二十四小时持续提供的热水。没到冬日,洗衣服时,人的手便会被冻的红肿起来。
所以,家境殷实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自己洗衣服,而会把脏衣服交给洗衣房。虽然看起来是花销了一些,但像洗衣做饭这种事,一旦形成规模化的流水线作业,那么成本就会大幅度下降。便如后世,许多人自己在家做饭所耗用的成本和精力,实际上比去许多小饭店中吃一顿还要来得高。
所以,即使算上洗衣妇所挣的微薄酬劳,洗衣房中所洗出来的衣服,比之普通人家,那也算是又干净又便宜。
却也正因为有了这微薄的便宜,万千流离上海滩的失业妇女,还好歹能凭借自己的体力赚一碗饭吃。上海中学虽然并不是慈善机构,但是学校中也设有洗衣房。一来可以为学校赚取些钱财,督促学生干净整洁,二来,却也有照顾贫寒学子的意思。其中打工的洗衣妇,大多是贫寒学子的家属。为求后辈有出息,为求全家不至于冻饿而死,甘愿在洗衣房中日复一日的操劳。
洗衣房所消耗的肥皂数量极大,算是各百货行的大用户。每到大批量买肥皂时,都会获得一个狠狠地折扣。具体的折扣多少,便要看采购者的能力了。而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以做。
这一次,洗衣房中的管采购的工头联系上一家新开张的百货行,报出的价格滴到匪夷所思,而质量却还过得去。即便是算上回扣,也比从其他百货行里买要便宜不少。所以,这个管采购的工头,便为了自己的腰包和洗衣房的成本,一次性的采购了许多。
毫无疑问,这家百货行不过是黄道会的一个幌子而已。余生此时站在校长办公室中,看见装满肥皂的卡车开进学校,知道自己所料无误。便给在校园中游荡的常不已和季阳发出信号。苏颖杰在余生身边皱眉头道:“余先生,军统那帮人提供的情报准确么?会不会只是一场虚惊?”
余生却道:“苏校长,无论消息确切与否,我们都要慎重对待啊!万一是真的呢?学校中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我已经通知全体教职员工和学生到礼堂开会去了。礼堂离这卡车停下的地方至少有百八十米。其间还隔着一栋教学楼。即便卡车上的东西真的爆炸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另外,我安排的几个和常不已季阳一起的学生,都是平日里表现最积极的抗日分子,嘴也严,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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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不已和季阳看到余生用镜子发出的反光后,便放下篮球,离开操场,带着几个早已安排好的人一起,朝着停下的卡车而去。
卡车在操场旁边停下,有几个壮汉跳下车来。开始骂骂咧咧的从车上往下卸货。他们都算得上是黄道会的核心成员,日本人走狗的死忠,平日靠卖祖求荣也享受的是荣华富贵,当大爷当习惯了,搬运工这种活哪里干过!这时候感觉到生活质量下降,心中自然不爽。
不免朝着漫天神佛骂骂咧咧,希望天降几个干活的,替大爷自己把活都干完。孰不料,平日烧香许愿的时候漫天神佛都没当回事,这一次却成了真。
几个大汉看着常不已和季阳带着几个学生热情洋溢的跑过来,问道:“几位大哥可是给洗衣房送肥皂的么?”
“对啊!对啊!你们洗衣房在哪啊?你们这破学校也就这一块能停卡车的地方,还要把一包包的肥皂搬过去!简直就能累死个人!”
常不已和几个学生笑道:“几位大哥要是嫌麻烦的话,我们来搬吧!”
“嗯?”几个大汉都不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勤劳的人,有些警惕。
常不已不待这几个人问话,便道:“其实还要谢谢几位大哥的老板呢,给我们洗衣房的肥皂价格这么便宜。我们几个都有亲眷在洗衣房里做工,有了这些低价的肥皂,月底大家怕是都会多分一些工钱呢!”
原来如此……几个大汉心中一松,也觉得今日这事,实在算是幸运。反正常会长和周会长吩咐送来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记号,过会儿只要让这些傻乎乎的学生搬走就是。两个小时以后,咱们大爷便只管听响了。
于是几个大汉也不阻拦,告诉常不已和季阳几个人,哪一些肥皂是你们学校的,可以搬走。哪一些是别家的,过会儿还要送走你们不能动。毕竟,这么便宜的价格,如果只有上海中学洗衣房这一个买家,才是有点奇怪呢。
这个时代的肥皂,除了很少一部分高级货,包装大都很朴素。一般都不过是用几大张牛皮纸,就将一打十二块肥皂包起来。再用牛皮纸制成的绳子捆扎起来即可。顶多会在捆扎之中,放上一小片或红或绿的纸,印上厂家,广告词,最多在印上一个面目体态都模糊不清的美女,就算是很完美了。
黄道会给这些人准备的炸弹,正是混在许多包肥皂中的一包,红色的广告纸上,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若不注意,绝对看不出来。虽然,黄道会有更多的炸药,足以装满整整一箱。可是,炸药的运输也是一个危险行为。炸药越多,运送越麻烦,越需要特殊处理。而这显然并不适用于运送肥皂。会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再说,黄道会要做的不过是不断的制造恐怖气氛,压下抗日风潮。而不是把整个上海中学炸飞。所以,只需要有爆炸有伤亡即可,至于究竟死了几个人反而不太重要。
季阳带着几个人在大汉懒懒散散,东倒西歪的姿态下,将肥皂一包一包的搬走。常不已则是唯一一个跳上卡车的人,在几个大汉的注视下,将车上的肥皂一包一包的递了下去。并和几个大汉聊着看似毫无意义的话题。
“你们学校的学生呢?这么安静啊?连课都不上了?”
“我们校长脑子抽风,把所有人都叫到礼堂开会去了。估计又要做什么演讲和动员吧!我们几个是溜出来打篮球的。”
“你就不怕被老师发现啊?”
“发现了又怎样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嘿,你这小子有意思,像我们江湖中人!你不爱上课呆在学校里面干嘛?”
“哎呀,大哥,你是不知道学校里的好处。全上海这么乱,也就在学校里面我们这些人才会不受人欺负啊!不愿意读书是有原因的嘛,我不过刚学过《千字文》,这时候非要让我做解析几何,是不是坑了点……”
“兄弟,你比大哥有出息的多,你说的这些鸟东西我一个也不懂……”
为首的大汉却并不和季阳几个人闲聊。在看到做着记号的那个肥皂包裹被搬运了下来,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几个学生把上海中学那一份肥皂从车上全部卸下来。几个黄道会的大汉皮笑肉不笑的和几个学生客套了两句,便即上车离开。
卡车一路跑回黄道会化名开的百货行。百货行中的老板清点过剩下的肥皂后,松了一口气。道:“最近日本人逼迫的厉害,常会长和周会长这也是不得已啊。从你们送东西到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的时间。炸弹设定的爆炸时间是两个小时,麻烦几个兄弟再等二十分钟。等炸弹响了,咱们才好向会长交差。”
几个大汉答应下来,便在百货行门头后面的仓库中歪七扭八的休息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个百货行老板看着手中的怀表,低声嘟囔道:“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炸!”
然后,百货行中轰然鸣响,十二块肥皂那么大的炸药包将百货行的屋顶和各种日用品炸上了天。四散抛洒开来。落到大街上。被路过的上海贫民纷纷捡起。免费获得一点普通的,看似还比较完整的日用品,对他们而言便已经如同中了彩票一般。
而百货行的老板言出法随,和几个送货的大汉一起,被自己制造的炸弹分解成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