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根生收了吗?”
“收了,姓郭的笑的合不拢嘴,既缓和了两家的关系,又得了这么大的孝敬。”
“照这么讲,赵家现在一定还很兴旺了。”
“是啊!赵小兵是有出息了,可花家村毕竟是他的家啊!虽然姓郭的不当书记了,但他儿子郭有才不是当大队会计和主任了吗?”
“你们不要被表面东西迷惑住了。咱们花家村人表面上一团和气,有些人家还沾亲带故,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话说回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啊!咱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走过来的。郭家大腿粗,乡亲们的细胳膊怎么能拧过郭根生的大腿呢?”花红旗道。
“是啊!原指望解放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没有想到,姓郭的比花家邪乎多了,咱们给花家当佃户的时候,无非是日子过得苦一些,现在,不但日子苦,这心里面更苦,心里面有苦,还没有地方去诉说,表面上还要装笑脸,难受啊!”老人眼睛里面噙着泪。
这大概就是郭筱兰遇害案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中,还有一部分历史的影子。
“我娘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想弄清楚筱兰的案子,就得往这方面去琢磨。”
这也是段高山的意思。
“虽然咱们对他姓郭的有怨气,但那娃儿筱兰是无辜的,咱不能昧良心。你们是外乡人,对咱们花家村是两眼一抹黑,如果大家都不说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咋查案子呢?”
“大娘,谢谢您,今天晚上,我们算是来对了。”
听了花红旗母子一番话,大家的心里敞亮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花家村,既然有这么多人仇恨郭根生,寻找杀害郭筱兰的凶手的工作从哪里下手呢?
“老人家,我们听说郭根生对瞎子花长云很关心,是不是这样?”
“他那是老虎挂佛珠——假充善人,他是做给别人看的,祠堂不是他郭家的,粮食也不用他掏一粒。这样的好人,谁不会做!”
“八成是他曾经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情,所以想行点善,积点德。”花红旗似有所指。
“郭根生曾经做了什么亏心事?”
“咱们花家村曾经遭遇过两次天火,谁能说得清呢?”
“红旗,没着没调的事情,可不敢乱说。”老人打断了儿子的话。
“徐长水家和郭书记家关系是不是很好?”
“那徐长水的命最苦。”老人话中有话。
“他不是在油坊做事吗?”
“事情就坏在油坊上。”
“老人家,您跟我们详细说说。”
“这——我可以说说,这——照理,我不应该跟你们说,我担心徐长水的耳朵会发烧。”
“娘,公安同志大老远的跑到咱们花家村来,天这么晚了还到咱家来,你就放心地说吧!公安同志是不会说出去的。”
“红旗,你给娘倒一碗水来,娘口有些干。”
花红旗跑进厨房,拿来了一个碗,拎起桌子上的水瓶倒了大半碗水。
“那徐长水是一个很老实的娃,他爹娘孝敬不少东西给姓郭的,徐家是外乡人,不巴结郭根生,就没法在花家村生根,他家的成分是富农。”
老人端起碗,在水面上吹了几下,然后浅浅地喝了几口,水还有点烫嘴。
“徐长水为了娶上媳妇,用自己的妹子换了亲。女方家里面很穷,不过,秀英长得非常水灵,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公安同志,你们见过徐长水的媳妇吗?”
“没有。”
“你们要是见到,就知道秀英有多俊了。可就是太俊了,才惹出了天大的祸事啊。”
所谓“天大的祸事”一定和郭根生有关联。
“那姓郭的只要一看到俊女人就走不动路,这个畜生打起了秀英的主意。”
“结果怎么样?”
“得手了。”
“徐家人如何能答应?”
“不答应能行吗?不答应,那油坊就得换人打理。要不然,姓郭的怎么会让徐长水一直呆在油坊呢。”
“老人家,村里面都知道这件事情吗?”
“没有几个人知道,花家村人多嘴杂,不是自己信的过的人家,谁都不会说。再说了,徐家在咱花家村人缘很最好。我们都很同情他家。”
“您的意思是,郭根生和秀英的关系不是公开的?”
“那自然了,徐家人要脸,姓郭的是大队书记,他更要脸。要不是——”
“大娘,您怎么停住了?”
“要不是二麻子的老婆梅香撞见,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李云帆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好几个人的名字,眼下记的是梅香。
“梅香到大塘去洗衣服,是个夏天——中午——秀英和长水刚结婚不久,大塘一个人都没有,平时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到大塘去的,梅香过门以后不久,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就到大塘去洗衣服,结果在芦苇荡里面看见了郭根生和秀英在做那事。”
“郭根生和秀英有没有看见梅香呢?”
“没有,梅香看到以后,就没有到码头去,直接折回来了。郭根生恐怕做梦都不知道,花家村已经有人看清了他的人模狗样。”“人模狗样”在当地是最毒的骂人的话。
“郭根生作恶真不少,老人家,您再想一想,看看还有什么人家和姓郭的有仇?”
“我再跟你们说件事,农业合作化前,花家村是两个村子,一个是郭家村,就是现在的前村,一个是花家村,就是现在的后村,粱和尚家,就是住在后村最东头的那一家。”
“大娘,怎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兄弟姊妹多,吃不饱,他娘在庙里面帮和尚洗衣服,她跟方丈比较熟,就把粱二狗送到庙里面去当和尚,粱二狗在庙里面呆了两年,受不了寺庙里面的寂寞苦楚,就还俗了,所以,大家都叫他粱和尚。后来分了家,粱和尚娶了媳妇,他那媳妇真能生,四年生了三个娃,还都是男娃。有嘴就要吃饭,那老三生下来以后,没有奶水,不久的一天,大人都在地里干活,粱和尚家的邻居花二婶跑到地头来,说梁和尚家的老三快不行了,大伙儿赶到粱和尚的家,那——那真叫惨啊!”
“大娘,怎么个惨法?”
“那娃才几个月,没有奶吃,他饿啊!就把棉花胎往嘴里面吞,活活憋死了。”
中国的农民,日子过得就是苦啊!
“这件事情跟郭根生有关系吗?”
“你们听我慢慢说,粱和尚家的老大老二饿的皮包骨头,粱和尚没有办法,夜里面跑到郭家村的红薯地里刨了十几节山芋,结果被巡夜的人逮着了。那也是这样一个季节,天比现在还要冷一些,郭家村的人就把粱和尚吊在树上,下身放在湾牛的水塘里面。他老婆望弟知道以后,就跑去求郭家村的人,郭家村的人答是答应了,可要等一个时辰以后,才能放人。”
大家神情凝重。
“这和郭根生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郭根生的主意。说是杀一儆百,那年月,吃不饱肚子的人家多,没法子,就去偷山芋,要不然怎么会派人轮流巡夜了,那粱和尚撞到枪口上去了。粱和尚放回来后,大病一场。粱和尚自知理亏,就把满肚子的委屈咽到肚子里面去了。这件事要是换做旁人,一准会在心里面记一辈子。
九点四十五分,郑峰他们离开了花红旗家,离开的时候,除了几声零星的狗叫声之外,整个后村显得很安静。
花红旗陪同志们去了花长松家,从西向东数,第四家就是花长松家,原本高大的院墙,早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能拆能用的砖头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高大的院墙和立在角落的三件瓦房显得很不相称,站在院墙外面就能看见花长松家的三件瓦房,院门开着,因为已经没有了门,门外左右两侧,各有几块残石躺在草丛里面,高大的门头还在,也许只有这高大的门头还能显出一点昔日的模样。
大家没有进院子,花家人已经睡下,时间已经不早了。
大家告别花红旗回到祠堂的时候,时间是十点零五分。
祠堂的门虚掩着,大家走进祠堂大门的时候,花长云的屋子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
郭筱竹正在等大家,诸位不要忘了,郭筱竹是来陪王萍睡觉的。
郭筱竹已经准备好了水,她忙着给大家倒洗脸水和洗脚水。
郭筱竹什么都没有问。
郭筱竹将一连盆热水端进西屋的时候,郑峰叫住了她:“筱竹,我跟你说件事。”
郭筱竹返身站在门口,两只手搓着自己的右衣角:“郑局长,您说吧!”
“筱竹,要不是你当年去报案,就不会有这个案子了,我们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到花家村来,对不对?”
“您说的是。”
“既然我们来了,就想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们还会来过问这个案子。”
郑峰的内心非常复杂,自从来到花家村以后,大家耳朵里面所听到的,大部分事情都和郭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