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活伤眼,放下罢。”苏景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将绷子一扔,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贝勒爷。”赫舍里·安容垂眸看着正在仔细为自己擦拭伤口的苏景,觉得身体里像是放了一个火炉,热的她都有些受不住了。
“没事儿。”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苏景松开手吩咐道:“你若不喜欢,不必做这些就是了。”
赫舍里·安容以为苏景这是在暗示她的女红,当下顾不上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情绪,小声辩解道:“贝勒爷,妾身,妾身家里仔细教导过妾身,只是妾身手拙,还请贝勒爷见谅。”
苏景知道她这是又误会了,但这一次没有上回的失望。他也不打算慢慢教导自己的妾室要像上辈子一样有独立的自尊,不必诚惶诚恐。每一个人都是社会动物,敢于打破社会固有的规则,这样的人或许值得敬佩,但也往往下场凄凉。先行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本来就一直处于一个依附者的地位。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接受如此理念长大,贸然去改变,最终产生更大的期盼,却不为一切所荣,对她们并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他打算做其永远的庇护者。
可他,现在只是把赫舍里·安容当作一个羽翼下的女人。
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你若喜欢,白日做做就是了,夜间做这个,总会伤眼。”
“妾身明白了。”
“安置罢。”苏景说完令人进来服侍洗漱,赫舍里·安容看苏景进了盥洗房,朝东面方向看了看,最终还是跟进去服侍了。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今年这个年,注定算不上太平,在入宫前,四爷便把苏景叫来,叮嘱了几句。
“这几日,舜安颜屡屡进出你府中,万岁那里,怕是已猜到你执意要隆科多死的意思,既然未曾开口,想必万岁也有些改主意了。不过这事儿到底是你先逆了万岁的意思,进宫之后,可想好怎么说?”
苏景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反问四爷,“阿玛认为儿子该如何应对。”
四爷不动声色道:“我这是在问你呢。”
“儿子觉得,汗玛法怕是也早改主意了。”苏景见四爷一脸不信,低声解释,“儿子以为,汗玛法开始不想杀隆科多,只是不忍罢了。但国公夫人在娘娘宫里晕倒,耗尽了汗玛法的不忍。”
说起的老赫舍里氏在永宁宫晕倒的事情,四爷脸上也有些不虞,他指着苏景道:“都是你闯的祸!”
苏景心知四爷其实并不是责怪自己,只是看在孝懿仁皇后的份上,不好吐露对老赫舍里氏的不满,当下自愿背了黑锅,顺着话道:“儿子明白,一定给娘娘赔罪。”
“唔。”四爷不轻不重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老八那儿,你看如何了?”
“八叔……”苏景笑的轻松写意,“怕是左右为难罢。”
杀了隆科多,把所有罪名都推在隆科多和李四儿身上,可以保住自己,可以保住很多投效自己的人,使之从这场清查内务府的漩涡中侥幸得生,但同样的,佟家以及佟家的盟友,便会站到对立面,更致命的是,会给人留下一个飞鸟未尽,良弓便断的印象。可不如此,隆科多显然也是保不住的,还会因此导致自己难以脱身。
再说,八爷不是个蠢人,他此时当也明白康熙让他清查此案的意思了。康熙或许一开始不想要隆科多的命,但如果主审此案的八爷轻纵隆科多,康熙却必然会认定八爷乃是有心勾结重臣,居心剖测。
诸兄弟中,四爷最厌恶的人便是八爷,认为其从小便蝇营狗苟,全无皇家风范。这会儿听到苏景对八爷不敬,却也跟着笑了两声,点着儿子道:“你啊!”坑的老八真是惨。
略过这话,四爷又道:“今日入宫,你要注意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万岁心情不好,不要再让他们胡闹。”
不是怕康熙心情不好,是担心我无兄弟情分罢。
苏景淡淡一笑,“阿玛多虑了,管几个兄弟,我还是管得住的。”
四爷仔细打量苏景的神情,没有发现丝毫破绽,看看天色,站起身道:“这便出去罢。”
☆、第75章 清圣宗
宫门口,九爷一开口呼出一大团白气,把人半边脸都给遮住,嗓子眼里像是钻了冰进去,他拉拉披风,道:“还没看到老四?”
十爷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摇头道:“还没过来。”
“嘿!”虽穿着厚厚的全套朝服,九爷还是觉得冷,给边上的五爷道:“五哥,要不咱们先进去?”
五爷横他一眼,想把这就是放不下面子的弟弟给一巴掌拍飞!
现在的情势是怎样的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花了点心思眼看要巴上老四的船了,哦这会儿就为了点冷风又要跳下来,真是脑子进水。
九爷被五爷这一眼看的脖子一缩,心道不走就不走罢,您也犯不着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我啊。
十爷这时候突然道:“来了来了。”结果再仔细一看,特别尴尬的低声道:“是八哥府里的。”
“咳咳……”九爷张大嘴,一口冷风灌进来,让他恨不能把肺都给咳出来,傻眼道:“八哥?”他一扭头看着五爷,“五哥,这,要不咱们往边上挪挪?”
五爷沉默片刻,道:“挪甚么呢,都是兄弟。”
是啊,都是兄弟,可却找不回以前的情分了。
八爷远远看到九爷他们的,掀开车帘对里面说了几句甚么,打马上来笑的一脸和煦,“五哥,九弟,十弟,你们倒是来得早,怎不入宫呢?是不是内务府……”
五爷没让九爷开口,笑着解释,“等着四哥呢,总有个长幼。”
若说这话的是九爷和十爷,八爷还能借机说笑两句,但五爷开口,八爷无话可说,而且他也听出来五爷语气里那种不给半点机会的拒绝,当下笑笑,看了一眼九爷,骑马到一边,竟也不说话了。
九爷被看的有些心虚,反而下意识挺起背脊。
不一会儿,三爷带着家眷过来,见着宫门口兄弟们站的泾渭分明,略微一愣,上来左右看看,站到五爷那边去了,和五爷一个劲儿的说话,丝毫不给后来的十四爷搭讪的机会。十四爷又想去跟七爷聊几句,但不管七爷想说甚么,七爷都点头,就是不开口,逼急了,就道他前几日吃东西上火。
雍亲王府的马车,是最后才到的,四爷有意让人放慢马速,等看到宫门前的情景,四爷与苏景对了个眼色,苏景一勒缰绳,下马上来挨个请安。
四爷这一辈的兄弟里,已经没甚么人敢坦然的在苏景面前摆长辈的威风了。
佟家都让眼前这侄子给弄得半死不活了,天子忠心的家奴们也前途未卜,谁还看这个半途从扬州认回来的侄子呢?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弘昊,弄死了人,还让人恨不起,而且万岁一点都不怀疑他的用心,要做到这一点,那便着实可怕。他们混迹朝堂这么多年,想要办点事,总是要得罪一方,万岁也总能挑点刺出来。可弘昊呢?
三爷最长,带头赶紧让苏景免礼,还与他玩笑道:“你阿玛往年到的比我早,今年是你回来的头一年,高兴的认不出路罢。”
苏景听出里面还是有点对四爷志得意太满的责怪,谦逊道:“哪里,阿玛是唯恐挡了王伯您的道。”
三爷一噎,打了个哈哈,不跟苏景计较了。
八爷在边上眯了眯眼,过来道:“弘昊说的是,三哥为长,还请三哥先请。”
“老八啊,你打小,就是这么体贴!”被八爷架出来,三爷不好说甚么,用手点了点八爷,从鼻子里呼出一团白气儿,走在前头。
四爷随在三爷的身后,五爷看看苏景,让后头的七爷跟上。苏景望着前头互相连个眼风都不敢对的皇子们,无声的笑了起来。
入了宫,还有一会儿大宴才开始,各位皇子们先是各找各的额娘,结果苏景才打算跟四爷一起往永宁宫呢,梁九功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满脸带笑道:“贝勒爷,万岁要见您。”
九爷和十爷对了个眼神,意思是看看人家。
三爷望着苏景的背影,朝四爷叹道:“老四啊,还是你会生儿子。”
四爷板着脸,平平板板道:“那是布塞氏生的。”
“噗哧……”十五阿哥等几个小阿哥实在憋不住。
三爷连续被父子俩噎了两回,真是佛也有火,再看四爷那张脸,像是方才甚么话都没说过一样,他更觉得憋屈。一甩手,啥也不说,给荣妃请安去了。
四爷看了看站在原地始终含笑的八爷,招呼了十三爷和满脸不情愿的十四爷一道往永宁宫去。
到了永宁宫,先都给德妃请过安,乌喇那拉氏带着两个妯娌避到偏殿,德妃才对四爷说起老赫舍里氏在永宁宫晕倒的事情。
“事出突然,反而不好专程把你们叫进宫来。老四,弘昊那孩子,虽说是有本事,但你是他阿玛,该叮嘱还是要叮嘱,佟家,毕竟是万岁的母族。有些事,他怕是做的不妥当。”
德妃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朝堂上的事儿,她这还是第一回开口,即便是四爷,也不得不慎重以待。但看到边上蠢蠢欲动的十四爷,四爷忽然又不想开口解释甚么了。
“儿子知道了。”
看到四爷铁板一样的脸,听到这干巴巴的口吻,德妃心里没来由浮起一针厌烦。她忍住气道:“你心里有数就成。”
十四爷眼见德妃这就不打算往下说了,不甘心道:“四哥,内务府这段时日可有不少人被牵扯进去,虽说这案子是八哥在主审,但账本,是弘昊交上去的罢。弘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莫非打算把内务府掀个底朝天?”
四爷一见到十四爷那张就是不肯安分的脸就烦,“内务府查办,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差事,老十四你管好手里的事儿就行了。”
这是嫌我多管闲事!
十四爷对四爷那种没把他放眼里的口吻同样很反感,当下跳起来打算反驳。
德妃一看,指了盘点心,道:“老十四,你不是吵着要吃白糖糕,膳房用新米做出来的,你尝尝?”
“额娘……”十四爷觉得德妃就是偏心!
怎么我一问老四您就要插话!
十三爷一看情形不对,把手搭在十四爷的背上,连拉带劝道:“娘娘这里新添了几盆茶花,花房搬出来的罢,我方才都看见了,十四弟你跟我看看去。”
“看甚么,两大男人看甚么花?”十四爷半推半就被十三爷拉着往外头去,跨出门槛的时候还特意扭头看了看四爷,发现对方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里火更大了。
德妃见着两人走远,目光复杂的看着在永宁宫里永远坐的板板正正的四爷,“老四啊,你要记住啊,十四他是你亲弟弟。”
四爷放下茶,对德妃道:“额娘多虑了,儿子如何会忘了十四与儿子血脉相连?”
德妃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兄弟,血缘上的兄弟,可除此以外,还有甚么呢?
德妃忽然很后悔,当年,她不应该抱着那么多的心思,疏远了自己的长子。但她又能如何呢?一个在皇贵妃膝下养大的长子,皇贵妃后来还成了皇后。皇后是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万岁的亲表妹。一个除了太子之外,唯一曾经被万岁亲自启蒙教导的长子。她一个包衣宫女出身的妃嫔,还敢亲近,还能亲近吗?
再说,这孩子,以前那么怀念那个佟家的女人……
德妃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挺着肚子还跪在地上像以前一样给孝懿仁洗脚的一幕,即便万岁来了,依然没叫她起身。
四爷看到德妃脸上又出现他熟悉无比的怔然,不禁一愣,他望着德妃的眼睛,这一次,他分明看到里面有一丝无法掩藏的怨恨。他端着茶盅的手,开始轻轻的颤抖。
被叫到乾清宫的苏景,在边上站着看康熙更衣。
除夕这日,天子服饰自然繁琐重重,苏景进来的时候,康熙也许是有意给他个教训,板着脸并没理会他,连免礼都没叫,就跟没这个人一样,由着宫女们服侍。
可苏景和别人都不一样,康熙不叫起,他自己起来了。康熙不赐座,苏景倒没有用自己坐下,而是十分熟悉的吩咐人上碗热茶。
小太监不敢动,梁九功却觑了一眼康熙,在小太监拍了一巴掌,骂他,“愣着干甚么,快给端贝勒倒茶去!”
苏景喝了浓浓的姜茶,把寒气都驱散了差不多了,慢悠悠踱到康熙身边,突然出声道:“这朝珠不好,换一串。”
拿着青金石佛头朝珠的宫女愣住,手里拿着朝珠看看苏景,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康熙,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梁九功。但梁九功就像金砖上突然开出甚么奇花异草一样,就是不肯抬头。
那宫女也算是康熙身边服侍的老人,平素见多识广,这会儿却被折磨的想要掉泪,但过节落泪乃是大忌,她膝盖一软,几乎就要慢慢的跪下去。
“用这个罢。”苏景突然出声,从后面双手已在发抖的小宫女的托盘里挑了一串夹了九十九颗金珠的大朝珠给康熙挂上去。
“汗玛法果然英明神武,还是孙儿敬献的金珠好,比这一般的东珠莹润。”苏景自卖自夸。
“你啊……”康熙终于憋不住了,在苏景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
他一出生,殿中所有人顿时都活了过来。
梁九功凑趣,奉承道:“老奴也觉着,还是端贝勒眼光好。”
“就会些歪门邪道!”康熙没好气道:“你啊,又不是格格,少花些心思在打扮上,还嫌出门在外时不够乱是不是?”
苏景冲康熙笑呵呵,“汗玛法,孙儿这是传承了老祖宗的好相貌。”
想到太后挂在最边上的我重孙最像皇额娘,康熙憋不住乐了,“油嘴滑舌的。就你不怕朕,让朕都没法给你计较。”
能说出这话,苏景心里也明白事情算是过去一半,继续和康熙贫嘴,“汗玛法,外头人都知道,您可是看孙儿长得俊才把孙儿从扬州带回来的。”
“胡说!”康熙重又板着脸骂他,“外头那些人说的话,你也拿到朕面前来说。”说完叹气,“你啊,就是知道朕宠你,胆子才越发大了,谁都敢去撩拨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