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眉间露出几分忧色,这混世魔王,果然难伺候,马上吩咐人把赫连缙那一席的酒菜全部撤了换上新的。
老太太面皮僵硬。
东阳侯府乃勋贵之家,她又是御封的诰命,当今圣上的其他皇子见了她,无一不是彬彬有礼,客套三分,唯独席上这位,头一回来东阳侯府就当众给她没脸。
可对方是皇子,又是骆皇后所出,云老太太品级再高,终究也只是臣妇,面临这窘境,她总不能像教训自家孙子孙女那样对着人家嚷嚷一通,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僵着笑往一旁坐了。要早知道是这番境况,她完全没必要大老远从沁芳园赶过来,自个窝在房里吃早茶都比这舒坦。
云初微抬起头看了看对面与赫连缙席位相邻的苏晏。
苏晏冲她挑挑眉,仿佛在说:二殿下素来是这般性子,习惯就好。
云初微转眸看了看赫连缙。
这个人果然如同苏晏之前所说,玩世不恭,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一个是端庄大气的五公主,一个是玩世不恭的二皇子,任谁都没法把这两个人联想成一母同胞的兄妹。
云初微突然有些好奇,赫连缙十岁那年摔下马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性情大改从此像换了一个人?
赫连缙察觉到云初微的视线,散漫地掀了掀眼皮,朝这边看来。
云初微忙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
赫连缙目光随意一扫。
女眷席上都坐满了。
三房太太范氏、黄氏、丁氏,老太太马氏,小辈中,云初微、云静姝、云雪瑶以及表姑娘邱霞。
看似齐活儿,赫连缙的目光却不肯就这么移开,好似想从女眷席上多找出一座,多找出一人来,然而事实却是,偏就没有多出来的那一座,多出来的那一人。
撇开顽劣脾性,赫连缙的皮相属于雌雄莫辩的妖孽型,让人很难有抵抗力的那种,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女眷席上,除了云初微,其他几位姑娘都有些羞赧,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老太太定眼一瞧,以为这混世魔王是相中了她的某位孙女,心下暗喜。
混世魔王虽然立储的呼声不高,他却是皇后所出,永隆帝又爱重骆皇后,一旦永隆帝依着自己对骆皇后的爱拍板让混世魔王继位,那么无论今儿他看中了哪位,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云初微把云老太太的神情纳入眼底,嘴角浮起一抹微冷的讥笑。
老太太怕是以为赫连缙看中了那几位中的某一位,殊不知坐在她这个位置看得分明,赫连缙的目光根本就没在那几位的身上停顿过片刻,他仿佛一直在找什么。
范氏察觉到不对劲,她不想让自己家里头的这几个姑娘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来减去,皱皱眉,对着云静姝道:“静姐儿,你们几个一会儿不是还得上学么?快些去吧,免得迟了。”
云静姝早就坐不住了,得了范氏这么一句,马上如蒙大赦,站起身行礼告退。
云雪瑶和邱霞也相继起身离开。
云冲不在,范氏一个妇道人家与苏晏和赫连缙都聊不起什么话题,故而一顿饭吃得气氛僵硬。
云静姝几人走了以后,赫连缙半句话也没有,显然出乎了老太太的意料。
赫连缙的确是半句话都没有,更甚至,他对云老太太的那几位还没出阁的孙女并无半分兴致。
在他看来,东阳侯府这几位贵女,唯有云初微勉强能让他刮目相看几分,至于其他么,云静姝倒是有几分姿色,只可惜锋芒毕露,过早发光注定过早凋零,云静姝下头那几位,更是如同被窝里的跳蚤,根本不够看的。
头一偏,瞧着苏晏,“今儿是几时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苏晏懒得过问个中细节,淡淡答:“六月十九。”
“六月十九。”赫连缙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执筷夹起一卷如意卷,没吃,直接扔进酒杯里。
六月十九,该来的人,早就来了。
——
原本范氏要留云初微在府上说说体己话晚间再回去的,奈何赫连缙待不下去了,催得紧,范氏又听云初微说骆皇后委托了苏晏把二皇子带到宣国公府去住半年,当下更加不敢强留,散了席就随他们的意,想去想留都行。
赫连缙这几年恣意惯了,招呼也不打一个,站起身来就走。
苏晏和云初微留在后头,怎么说这也是他岳丈家,临走了,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几句聊表诚意,免得让人觉得他不够爱重夫人。
赫连缙一个人跨上游廊,伸手逗弄着廊檐上挂着的画眉鸟。
游廊尽头有一道月门,月门两边花树深深,丛丛簇簇,一把清脆爽利的声音自月门内传出来。
“哥哥,我来给你研墨吧!”
赫连缙逗弄画眉鸟的动作戛然而止,步子轻巧地朝着月门走去。
他站在外头,却足以看清院内的六角亭里,布衣蓝衫的男子端坐石桌前,手中执笔写着什么,旁边的女子认真研着墨,嘴角轻轻上扬,明显心情愉悦。
这样的笑容,明丽而晃眼。
难怪刚才在席上没找到,原来她在这里。
赫连缙眸中浮现黑沉沉的颜色。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年多少个日月,似乎自他把她囚禁在翊坤宫各种折磨开始,她就从来没对他笑过。
翊坤宫,皇后寝宫,天下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尊贵之地,然而对她来说,好像多待一天都是煎熬与罪恶,她从来不愿意对他屈服,哪怕只是一丝。
因为,她是他弟媳,是赫连钰的皇后,是他举兵谋反,铁骑踏过森森白骨踩着满城鲜血覆了赫连钰的国夺了赫连钰的位将她抢回来的。
他以为他们能重新开始,殊不知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他的位置,所以即便他后来为她倾覆了赫连钰的江山;即便他双手奉上皇后印玺,让她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也是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后来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还是不肯屈服,宁愿当着他的面一剑刺中腹部,带着他的孩子一尸两命也不愿继续苟活下去。
他,赫连缙,成了南凉史上最残酷的暴君,弑弟夺妻,手段阴狠,世人唾骂,臭名扬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