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人,你不让着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家,反而与她再三争执,这是一错;身为一朝亲王,你没维护好远道而来的使臣名誉,这是二错;身为东道主,你没尽到地主之谊,没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反而满心憋屈,这是三错。哀家说的这些,你认是不认?”
有生之年,赫连钰头一回见到萧太后用如此严肃的神情对着自己,心里不是不怕的,斟酌了一下,到底是站起身来,朝着叶筠拱手行礼,“是本王心胸狭隘了,还望长公主海涵。”
还算这小子识相,萧太后看向叶筠,南凉已经表态,如今端看她如何反应了。
叶筠冷哼一声,之前还口口声声讨伐她,如今想以一句道歉就完事儿了,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便宜?
“本公主不接受道歉。”她仰起脖子,脸上泛着冷色。
“你还给脸不要脸了?”脑残萧突然瞪着眼蹦出一句来,霎时间,整个大殿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落,尤其以永隆帝和萧太后的最为尖锐,如有实质,戳得她哪都疼。
萧皇贵妃似乎是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嘴巴,眼里的惊慌和面上的无辜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昨天被太后捉来骂得狗血淋头,今儿个才进来就被皇帝嫌弃得一文不值,心中憋了火,郁闷得紧。其实方才赫连钰与叶筠争论的时候她根本没认真听,走着神呢,叶筠那句不接受道歉一入耳,她顺口就吼了出来,当时真的只是脑热,完全把自己置身在长信宫去了,以为是跟自己的宫女说话,出口才知道惹了大祸,如今想挽回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混账,都说了皇贵妃抱恙,有失心疯,怎么还让她来慈宁宫!”太后当机立断,先给萧皇贵妃扣上一个“失心疯”的帽子,这样一会儿叶筠便是想问罪也无从问起。
这时候,萧太后是无比庆幸的,庆幸自己之前的确有当着叶筠的面说了皇贵妃身体抱恙不必惊扰她之类的话,如今看来,确实是误打误撞给自己铺了个台阶。
永隆帝也反应过来,冷冰冰的眼神往萧氏身上扫了片刻,大手一挥,“来人,把皇贵妃带下去,马上请太医扎针镇定住。”
不过是一句话就被太后和皇帝同时认为是失心疯,萧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被慈宁宫的婆子们架起来还在不停地挣扎,嘴巴里惊恐地道:“太后,皇上,妾身没的失心疯,妾身是正常的!”
这次,就连赫连钰都忍不住暗骂一声,“猪脑子!”
太后和皇帝这么明显地给她递台阶,她还不懂得顺着往下走,想来这么些年若非太后的庇佑,就凭他养母这点脑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难怪她从来都斗不赢骆皇后,脑子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还用斗?那骆皇后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每次都忍让她三分罢了,否则人家真较起真来,十个萧皇贵妃也不够看的。
萧皇贵妃还在挣扎,“太后,妾身没唔唔唔……”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那几个近身的嬷嬷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能明白,偏生皇贵妃就是要选在这个时候犯混,或许可以称之为犯贱了,给脸不要脸,那就只能让她没脸。
三两下的功夫,嬷嬷们七手八脚地将萧皇贵妃给拖拽了下去,按照永隆帝所说,送回长信宫以后就一直守在外头,直到太医进来。
要说这太医也够倒霉的,本来没有失心疯的人,轮到他头上就非得诊断出失心疯来,还得装模作样的拿出银针来给萧皇贵妃扎上一通以达到“镇定”效果。
虽然这是皇上旨意,可谁都明白,过了今天,萧皇贵妃指定会想法子报复到他头上来,往后在太医院的日子,只怕是更难熬了。
亲眼见着萧皇贵妃果然“镇定”下来,其中一个嬷嬷马上前往慈宁宫回话。
萧皇贵妃这个小插曲,虽然被太后机智地化解了,叶筠却全都看在了眼睛里,心头暗笑,还以为南凉皇族有多贵不可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论教养论规矩,远远达不到北燕的水准。还皇贵妃呢,仅次于皇后的宫妃竟然当着他国来使的面说出那种话来,而且来的路上听云静姝提起过,这位皇贵妃便是赫连钰的养母,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纵然不是亲生,却是她亲自调教的,有母如此,赫连钰会是个人渣也完全不用大惊小怪了。
还有句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赫连钰这个下梁歪成这样,那他老子岂不是……
叶筠目光有意无意在赫连钰与永隆帝之间来回扫。
永隆帝如此通透的人又岂会看不穿叶筠的想法,一张老脸顿时黑沉下来。
赫连缙适时开口,“南凉的规矩和律法自然不是摆设,贤王害得长公主损了名声,想如何罚,你只管开口,孤一定做主给长公主一个完美的交代。”
叶筠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赫连缙。
看穿着打扮、坐的位置以及他的自称,想来必是东宫太子了。
不知为何,叶筠总觉得赫连缙看向自己的眼神隐藏着一种极其冷冽的杀意,或者说,是怒意,而这种怒,并非来自于当前这件事,似乎深藏已久。
不得不承认,太子爷的确是好相貌,生得妖娆绝艳,却不女气,是很容易勾走女人心的那种类型,可自己与他头一回见面,他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叶筠偏开头,总觉这位太子爷骨子里比他老子还要有帝王威仪,气势更是慑人,她怕自己再与之对视,一会儿会慌了神。
叶筠本来想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管赫连钰做什么都不原谅,等回到驿馆再与国师商议直接书信回国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皇兄的,可是对上赫连缙,她竟然心生怯懦,堵住了。
一向态度沉稳落落大方的叶筠很纳闷,分明是第一次见赫连缙,为何总觉得他会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威胁?
“长公主还没想好么?”赫连缙似乎轻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眼睛里却凉得厉害。
叶筠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坐正身子,“要本公主既往不咎也可以,除非…贤王把自己的罪过写成罪己书,明天早上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通读一遍,否则,本公主便书信回国告诉皇兄,南凉待客不周,这关系,不要也罢!”
听到最后一句,萧太后和永隆帝脸色狠狠一变。
“这关系,不要也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宣宗帝很可能因为护妹心切一怒之下大肆兴兵攻打南凉。
这会儿,赫连钰终于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了,他甚至感觉到永隆帝落在自己发顶的目光比刀刃还要锋利,恨不能直接将他剐下一层皮来。
赫连钰捏着拳头,他承认,他的确是心急了一点,所以才会罔顾两国关系直接对叶筠下手,可这一切都是谁逼的?原本朝中一半多的大臣都看好他,都认为储君之位非他不可,可偏偏他父皇来了“立子杀母”这一出,直接以骆岚的死堵住悠悠众口将赫连缙给推上东宫的位置。
赫连缙当上太子以后,他更是被踩得死死的,以前被削的权利没拿回来不说,就连手中仅剩的那么一点也在动摇,赫连缙这是打算斩草除根不让他下半辈子得安生了。
与北燕联姻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他先一步走棋又有什么错?怪只怪他父皇心太偏,放着他这么优秀的储君候选人不要,偏要因为爱屋及乌而把对骆岚的爱都投注到赫连缙身上,让赫连缙这不学无术的王八蛋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次,赫连缙没吭声了,视线却是落在萧太后身上。
萧太后自然不会允许因为这么件小事而引起两国战事,当下再看赫连钰的眼神便透着一股子冷意,以前还觉得这是个有城府可堪大任的,就算暂时被皇帝削了权,只要他懂得张弛有度,早晚有一天还是能重拾百官的信任,谁能想到也是个蠢到沟底的,盖因被他那没脑子的养母给传授了太多“小人”知识。
“贤王,长公主说了什么,你可听明白了?”
赫连钰后背全都是冷汗,点头,“孙儿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当着哀家和你父皇的面儿,把你的过错陈书出来,赶明儿文武百官来上朝了,你第一时间就站出来念给他们听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说到最后,萧太后的声音明显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意。
蠢货这种东西,皇族中有一个萧皇贵妃就已经是天大的败笔了,再来一个亲王,今后让北燕如何看待南凉皇室?
真是没有最气人,只有更气人。
萧太后捂着胸口,那里的怒意早已汹涌澎湃,若非叶筠还在当场,她非得让人请鞭子来亲自收拾收拾这个不肖子孙。
叶筠满意地勾勾唇,“那么,本公主便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