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常年不在家,他顶着钟少爷的头衔受蒋玉茭“照顾”,看似温柔大度的继母居心不良,他身边却连一个求助和信任的人都没有。
十岁就开始洞察人情,却还知道收敛锋芒努力蛰伏下去,那时候他还小,断然想不到太深的东西,而愿意低头蛰伏,无非也不过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
就算知道蒋玉茭脸上带了一层面具,甚至周围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他也得笑脸相迎,于是那个年少的钟家小少爷,成天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桀骜不驯。
他们希望他长成什么模样,他就长给他们看。
而她与他之间的不同在于,一个出生在物资匮乏的环境,要抵御饥饿贫穷,而他出生在繁华富贵中,看似锦衣玉食的遮掩下,面对的世情冷漠和人心险恶可能比她见到的更甚。
梁桢想,当年那个十岁的小男孩,一面用玩世不恭来应对虚伪欺骗,一面肯定也躲在暗处吞过很多委屈和孤独吧?
”钟聿…”梁桢抬头用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给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钟聿愣了下,问:“怎么了?”
“我要为我之前说的话道歉。”
“什么话?”
“太多了,具体不大记得,但以前你在我的印象中就真的是个不求上进也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肆意妄为的同时真的就是一副没被世界欺负过的样子。
以前,起码在五年前,梁桢对他的认知就是这样,甚至说更难听一点,他就是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那现在呢?”他低头盯住梁桢的眼睛问。
梁桢苦笑,“现在知道我们之间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被抛弃,小时候同样孤独,同样孤立无援,只不过我们应对的方式不同。”
她让自己变得坚硬,让遭遇的厄运长成一层层盔甲裹在身上,而他却顺应环境同化,让自己变得跟那些人相同,欺骗虚伪地戴着面具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求生。
钟聿用手指揉着她的腰肉,“同情我?”
梁桢摇头,“不同情!”她也不是什么富有的人,拿什么去同情他?“但是我想说的是,以前如何都过去了,孤独也好,害怕也罢,我们好歹从那些最难的日子里走了出来,现在你有我,有豆豆,我也有你,有豆豆,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已经足够幸运…”
她抬着头,手臂圈住钟聿的脖子,身子半趴在他胸口,以一种绝对纠缠的姿势跟他说了这段话。
那一刻的梁桢眸色蓄光,温柔而又坚定。
钟聿觉得眼前的人似乎跟许多年前那个女孩重了影。
当时他生病,无人料理,不知为何钟盈会阴差阳错让暑期钟点工的梁桢去给他送药。
大热天她登门,穿一件短袖白t恤,胸口绣了“一中”的字样。
那是她的校服,竟有人穿着校服去给人当保姆,后来再见她是在钟盈家里,他碰巧去取个东西,也是她给开的门。
扎着马尾,白t加蓝色带白镶边的裤子,那次是一身校服。
钟聿第一次觉得竟有人把校服穿得这么好看。
一眼万年么?倒也不算,他周围不缺漂亮姑娘,顶多算有了好感,后来几次“巧遇”下来他越发觉得她有趣,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太过凌冽,可是你刺她欺负她,她又会像小狮子一样迅猛地反击。
如果总是迅猛也就算了,没人哪个男的会喜欢过于坚硬的女人,可她又好像特别厉害似的,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给你一个温柔笑容,直击你的心灵。
就像现在这样,她像猫一样贴着他缠着他,跟他道歉,再说这些软得不像样的话,钟聿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被她捏在了手里。
是啊,足够幸运!
在彼此穿过岁月的荆棘,却还能以最纯粹的面容相拥。
钟聿抬起梁桢的下巴,低头亲上去……
“我想跟你说个秘密。”他用略哑的声音开口,利用亲口勿的间隙抓到梁桢一只手,穿过他的睡衣盖在腰腹上。
梁桢摸到那里一块凹凸不平的凸起。
“……之前我跟你说,这块疤是之前在美国被人持木仓抢劫而受的伤,其实我只说了一半…”他用呼吸慢慢勾勒梁桢的唇形,“木仓伤确实是木仓伤,凶手也确实抢了我的钱包和手机,但对方目的其实并不是这些东西,是有人蓄意营造了现场。”
“什么?”梁桢几乎是一竖而起。
钟聿摁住她的肩,“你先冷静,听我把话说完。”
梁桢试图消化他的话,木仓伤,蓄意营造的现场,“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那起抢劫案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要加害你?”
钟聿点了下头,“差不多这意思。”
这就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
异国抢劫案,持木仓,拍电影吗?
“对方为什么要害你?”她记得之前钟聿跟她提过一次这事,凶手早就已经去世,“你们之间有仇吗?”
钟聿摇头,“有个屁,我都不认识他是谁!”
“那为什么……”梁桢问到一半,某个可怕的念头却闪过脑海,她震惊地看着钟聿,企图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否认,然而没有。
他始终安静,低沉,且肯定。
”…有幕后主使的人,所以这算买凶作案,对不对?”梁桢自己说出猜想。
眼前的男人定了两秒钟,继而揉着她的头发,“不亏是学霸,一点就透,果然还是聪明!”
第265章 清晨
梁桢又急又气,“你还笑?这事很好笑吗?”
钟聿嘴里嗯了声,把头埋在梁桢的脖子上啃,他好像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梁桢脑子里都乱了。
她推了他一把,“你等等,你…”
好不容易把人拉开,她捧着他的脸问:“知道是谁要害你吗?”
钟聿:“不知道。”
梁桢:“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没找人查过?”
钟聿:“查了,但是死无对证。”
梁桢:“一点线索都没有?”
钟聿:“没有。”
梁桢仔仔细细辨认钟聿的眼神,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却毫无收获。
她蹙眉:“真没有?”
钟聿没回答,唇角往上勾了下,埋首口勿下去……情动时梁桢主动握住他的手,用半哑的声音问:“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知道是谁要对他动手,要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钟聿依旧没吭声,只是越发用力,黑夜中那双深瞳仿佛逆着光,里面暗影重重。
梁桢看到他额头渗出来的汗,顺着太阳穴微微凸起的经络往下滚。
他自始至终不发一声,可是梁桢却还是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沉痛。
他从不曾想过要去跟谁争抢,然而还是容不下他么?
梁桢在承受一波又一波冲击的同时,双手攀上去环住他的脖子。
她从不曾这么心疼过,只想好好抱抱他。
……
陈佳敏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半夜在这间宾馆的房间醒来,身边像猪一样的男人鼾声大动,她嫌弃地抬腿踢了脚,翻身下床,扯了椅子上的长外套把自己抱住,拿了手机和烟盒去了阳台。
凌晨时分,脚下这条街正是最繁华的时候,灯红酒绿间看似繁华热闹,可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里就是一个沼泽,一个泥潭,陷进去很容易,可爬出去却很难。
陈佳敏吐着烟圈,划开手机,相册里刚存了张照片——灯光亮堂的高级公寓,那个男人一身挺阔衬衣坐在钢琴前面,旁边坐了个小男孩,以同样的坐姿将手摆在钢琴上,一大一小父子两。
尽管只有一个背影,但已足够令人心动。
原来他还会弹钢琴啊。
实在难以想象他弹钢琴会是什么模样,是温柔安静多一点,还是不羁多一点?
陈佳敏抽了一口烟,白雾中间她仿佛可以想象出那张脸,五官好看,带笑,深情…可是当雾气被风吹散了,她脑海中浮现的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那个看上去总是清高冷淡的女人一袭华裙站在露天的灯火处,回眸对着镜头温柔一笑,笑容璀璨得犹如海上的星星。
他们是夫妻,爱人,日夜可以相伴。
此时凌晨,阳台上冷风刺骨,但她可以想象他们两人在床上相拥入眠的场景,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在这肮脏的泥沼里独自挣扎,担惊受怕,而她却能一路锦绣,洗白成为人上人。
谁又比谁高贵一点呢?
陈佳敏一张张往后翻着照片,内心波澜浮动,这时手机又震了声,有条微信进来。
——[明天有个场子,来不来?给你介绍个有钱公子认识!]
陈佳敏往后看了眼,呼声震天,床上的高志强睡得正香。
她将烟咬在嘴里,握住手机敲字。
”好,几点,还有地址!”
……
梁桢那晚没有睡好,天微亮就醒在床上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影响钟聿休息,干脆先起床了。
沈阿姨还没开始做早饭,梁桢看着时间充裕,准备打豆浆,刚把豆子泡上,食材准备好,身后突然响起声音:”在捣鼓什么呢?“
梁桢吓了一跳,回头见钟聿站在厨房门口。
”你怎么起来了?”
“你不也起来了?”遂抬了下下巴,问,“在弄什么呢?”
“哦,想给豆豆磨个豆浆。”
相对于牛奶和果汁来说,小东西反而更喜欢吃豆浆。
钟聿走进去,料理台上泡了一碗五颜六色的豆子,旁边还有几个容器,分别装了红枣,杏仁,核桃仁,莲子,黑芝麻等,反正就是五花八门,颜色各异,钟聿数了下,起码有七八样。
”磨个豆浆需要这么多东西?”
“嗯,五谷豆浆,另外核桃和杏仁是补脑的,要不要也给你磨一杯?”
钟聿笑,过去上手就把人搂到了怀里,“你这话几个意思?”
梁桢扭了几下没闪开,略讨饶似地说:“问你要不要喝豆浆。”
“这还差不多。”钟聿躬着身子把下巴搁梁桢肩上,“行吧,给我也带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