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没理他,蹙眉等待。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乔平、盐帮迟堂主、碎星城主、丁剑陆陆续续走了过来,有的只受了轻伤,有的却伤得颇重。
好在其他人因为规则说几人就有几十年的丹药,没有兴趣对别人下手,各自找地方调息疗伤。
又过了个时辰,殷渺渺还是没有出现。慕天光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雪际的指节泛白,一看就是下了死力气。
乔平亦有不安,忙问:“你们都遇上了什么人?”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众人皆报了自己的对手。慕天光听着,心就不断往下沉,他们都没遇到江水城主或是霜华城主,殷渺渺那么久没有来,只可能是遇到了他们其中一个。
可是,这两个人都是金丹后期修为,她有阴阳二重异火在身,不该久无音讯才对。
发生了什么?
*
殷渺渺的情况无疑非常糟糕。
霜华城主的肉身是金丹后期修为,远胜于她,而其内在是久经风雨的元婴真君,对法术的理解和斗法的经验皆非金丹可比,哪怕不能动用元婴之力,对付她亦是游刃有余。
即便她尽力节省灵力,在连续不断的攻击下也起不了多大的效果,全靠地火和焚灵火的力量才能继续坚持下去。
尤其是焚灵之火,虽然吸收的魔气不能为她所用,但她过去收集了不少魔器,借用这股力量直接触发,亦能给霜华城主造成一点小麻烦。
“这种事不是亲眼看到谁能相信,道修居然会用我们魔修的东西,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霜华城主啧啧感慨,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殷渺渺却很平静:“魔气不过是浊气的一种,就如阴阳般自然,何必大惊小怪?”
“真稀奇,要是如此,你们道修怎么老对我们魔修喊打喊杀的?”霜华城主一挥手,驱使着影傀围困她。
殷渺渺面对着剩下的三只影傀,地火近身保护,焚灵火逐一击破,言道:“道修除的是恶业而不是魔气,魔气是除不尽的,就如夜晚永不可能消失。”
“有点意思。”霜华城主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这些是你的心里话,还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殷渺渺不答反问:“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很好奇,这样的话你敢当着自己宗门的前辈说吗?”霜华城主哂笑着,脚下的影子蓦地扩张成黑幕,从四面八方朝她围拢而去。
阴寒的气息涌来,殷渺渺觉得寒毛直竖,如坠冰窖,连地火都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下黯淡了几分。
她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灵力灌注在红莲中。
炽光大盛,烈焰以极其强硬的态度与黑影对峙,无半分畏惧,亦不见一丝取巧,一时间,光与暗泾渭分明,烈焰与黑影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殷渺渺感觉得到自己的灵力已经到了尽头,随时可能倒下,胃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肺部如若火烧,每次呼吸都会产生极大的负担。但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缓缓道:“有何不敢?宗门的前辈何尝不知此道理,只是不说破罢了。”
道修们对于魔修的态度,一般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涉世未深,只知道魔修作恶多端,一见到就不分青红皂白想要斩恶除魔;第二种是像慕天光那样,坚持道魔不两立,但是遇到个别不曾作恶的魔修,也不一定会赶尽杀绝,毕竟道修里也有邪修,魔修里也会有良善之辈,一样是人,哪会有真的生来就十恶不赦的人呢。
第三种,就是像她这样,对于道魔的界限并不在于正邪善恶,而是天生立场不同。
这个道理,就算是一心只修剑不闻窗外事的任无为心里也很明白——所谓道魔不两立都是讲给低阶修士听的,双方天生立场对立,你强我弱,此消彼长,在无法思考更艰深的问题时,坚持大立场不动摇准没错。
可是,只要看得多了,想得多了,自然就会有更准确的判断,各大门派的掌权人都不是傻瓜笨蛋,心里都有数,只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罢了。
毕竟若是承认了魔修存在的合理性,以后还怎么把人家关在魔洲不出来乱跑?
“年纪轻轻,倒是不迂腐。”霜华城主遗憾地发现这具身体里的力量即将告罄,不得不结束战斗了,“好了,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见到我就多方试探,怎么,对方无极很有兴趣?”
殷渺渺已是强弩之末,面上却不显分毫痛苦。她知道,霜华城主能和她说这番话,不是被她魔修存在合理的理论给说服,而是她没有败在他的手上。魔修实力为尊的风气比道修有过之而无不及,打得过才有得谈,打不过临场倒戈说魔修最棒也没卵用。
“我不是对方无极有兴趣,我是对打败他的天煞有兴趣。”她转着手中的红莲,掩饰自己力竭而颤抖的双手,“你没有吗?”
霜华城主哈哈一笑:“你想知道他的事?容易。离开寒鸦堡以后,你要是敢来我霜华城,我就告诉你。”说着,黑幕徐徐退去,只留回荡的大笑,“一定叫你做个明白鬼!”
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这具肉身不堪重负,咚一下倒在了地上。
殷渺渺毫不迟疑地操控焚灵火上前,将他的尸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潜伏在内的影傀来不及离开,就被来者不拒的蓝色火光吞噬了。
地上落下一撮灰白的烟烬。
第296章
霜华城主一死, 殷渺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跪坐了下来,被压抑在喉头的血块尽数涌出, 唇齿间充满了铁锈味。
别看她能和人唇枪舌剑,身上一滴血也不见, 其实体内早已积累了无数伤势——霜华城主的攻击不在体表,而是随着影子的来袭侵入肺腑,造成了她大规模的内脏破裂,现在吐出来的血就是胃部的破损导致,其他部位也有内出血症状。
急急忙忙吞了几粒回春丹,她艰难地坐下调息,灵气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开始修补受伤的内脏,缕缕灵力流过经脉, 化去了淤堵的血块。
不知前路为何, 她不敢贸然离开, 足足调息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
通道狭长, 路似乎走不到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渺渺?”
“天光……”她心头一松,站住不动了, “来扶我一下。”
慕天光立刻知道她情况不好, 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她横抱了起来:“伤得很重吗?”
“有点。”她也不矫情, 疲惫地靠在了他肩头, “你们情况如何?”
他低声道:“都没事。”
“余几人?”
“算上你, 有七人。”
“那对方还有三人。”她强打起精神,轻声道,“还没完呢。”
慕天光应了声,又道:“别说话了,有我呢。”
她微微笑了笑,果真就闭上眼不说话了,没过多久,通道走到了尽头,看见他们回来的乔平和飞英赶忙迎了上来:“怎么样?”
“她伤得很重。”慕天光将她放在角落里,握着她的手探入了一道灵力,半晌,蹙眉道,“你遇到了霜华城的?”
她颔首,刚想说话,就见原本昏暗的洞室徒然亮了起来,一盏盏连珠灯被点亮,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原本以为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裂缝,两边的石壁向左右分开,竟是一道活动门。而门的彼端,便是盘膝休息的敌方阵营。
他们只有三个人,可衣着整洁,气息平缓,显然没受多大的伤。
迟堂主道:“看来,要解决他们才算是赢啊。”阴极或是阳极,显然必须有一方全军覆没才算,“谁上?”
碎星城主淡淡道:“活多少才能得多少年份的,受伤重的就算了,但是,一会儿丹药到手,也没他们的份,如何?”
慕天光没什么犹豫:“可以。”
他们有的挑,对面的人却心知敌众我寡,没得选,必须全力以赴,故而趁着他们内部争论,冷不丁就出手偷袭,目标直取伤得最重的殷渺渺。
然而,飞英小心谨慎,宁可白白浪费灵石也要一直开着防御法器,这会儿蹲在殷渺渺身边守着她,及时把暗器给拦了下来。他怒火中烧,高声道:“小师叔,左边那个魔修偷袭,打死他!”
慕天光本欲对付状态最好的江水城主,闻言便调换了目标,对着偷袭的魔修下了狠手,凛冽的剑气划过地砖,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乔平掂量了一下,摸出了高攻击力的弓弩,对准远处的另一个魔修就是一箭,把最难缠的江水城主留给了碎星城和盐帮。他们俩没得挑,不得不和江水城主战在了一处,两个半血一个全血,倒也打了个不分胜负。
殷渺渺估算着场内的形势,心想道,依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己方阵营胜出的可能极大,只是,丹药到手以后又是免不了一场争端,届时还能剩下几人呢?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情形……想及此处,她突然意识到不对,问疗伤的丁剑:“烈家兄妹呢?”
浑身是血的丁剑扭曲了面孔,复杂地说:“下来的时候,公子打了小姐一掌,小姐没能赶上,公子他……”
烈正文想必是死了。
殷渺渺眉头一蹙就松,修真界就是这样福祸相依,得未必是好,失未必是坏,只可惜烈正文死了,烈晶儿又不在,怕是没人知道下一层的消息了。
不过,或许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她把目光投向了激战的人:慕天光游刃有余,乔平稳扎稳打,倒是碎星城主和迟堂主的情况不大好——他们都在保存实力,以免战斗结束后被反将一军,是以江水城主虽然以一敌二,却未曾落入下风。
慕天光很快解决了魔修,见乔平游刃有余,便没有插手,回到殷渺渺身边来:“你可有不适之处?”
“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了。”殷渺渺感觉得到伤口已经止血,只消没有大动作就无碍。
少顷,乔平解决了对手,袖手问:“两位,你们到底行不行?”
碎星城主咬了牙:“迟六,这样不行,我们先联手把他解决了再说。”
迟六也知拖得越久,自己被消耗得也多,犹豫了下便道:“好。”
两人达成了共识,便不再保留实力,没多久就把含恨的江水城主击杀,顺带摘走了他的储物袋。
而他一死,洞室正中的位置就升起来一个高台,一个玉瓶静静放置在那里,俨然是承诺好的延寿丹。
丹药只有一颗,谁拿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丁剑没能保护好烈正文,亦知争不过其他人,明智地说:“我不要。”
飞英也是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就差在脸上写“不关我事”四个大字了。而后,出乎众人预料的,乔平开口说:“我要。”
殷渺渺讶异地看着他,乔平的性格和他所修的心法一样,是个特别稳得住的人,没有特殊的缘由不会贸然开口。因此他一说,她马上就猜到他必然是有特殊的缘故。
果然,飞英悄悄给他传音:“乔师兄的师父寿元无多了。”
她微微颔首,既然乔平有需要,无须与他相争。慕天光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亦是没有作声。
碎星城主踟蹰片刻,想及自己寿元仍有百余年,无须冒一时之险,且迟六必然是要争夺,她未必打得过他,不如放弃,因而果断道:“我也不要了。”
于是,只留下迟六。
殷渺渺淡淡道:“劝你放弃,你杀了我们的同伴,我们一定会为他报仇,到时候你就算赢了也没命享用。”
迟六一挑眉:“你们就这么有自信?”
“你心里应该有数。”殷渺渺道,“往好处想,我受了重伤,我们的小朋友只是来历练(飞英用力点头),他得了延寿丹,第三层你们就少个劲敌。寿元这种东西,只要修为上去了,还怕没有吗?”
她说得十分中肯,在盐帮这种地方,寿元没有实力来得有用,迟六本是想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现在却觉得没有必要冒险,口中便道:“想让我放弃,可以,总要拿出点实际的诚意来吧?”
“你可以和我打。”乔平才不想和这种人做交易,能不打固然好,真的动手也不怕,要是给了他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回头就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迟六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殷渺渺觑了眼他身上女子的衣裙,心想或许他这样的人,会比一般人更看重脸面,不给面子说不定非要动手证明不可,思忖片刻,道:“这样吧,一会儿要是有什么危险,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你一次,如何?”
迟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哼了声,算是同意了她的条件。
飞英继续传音,愤愤不平:“乔师兄肯定打得过,干嘛要那么客气?”
殷渺渺:“万一后面又要血祭呢?”
飞英:“……有道理。”
硝烟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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