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台一剑派在中土一带究竟拥有怎样一个崇高地位呢?
据说,人家开宗立派的创始人是带兵打过仗的。甚至继续往后推移一些,其历任每一位掌门无一不是游历四方,除暴安良的正义之士,及至延续到了莫复丘这一代,更是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与外界各大门派结盟交好——因而当年遭得晏欺一人血洗聆台山的时候,这素来口碑甚好的江湖第一名门,没少得到周围一众同盟帮派的鼎力支援。
而今倏然遇得名门易主,众人据此能够产生的唯一想法大概就是……莫复丘人快不行了。
说不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快要不行了。反正十六年前那场血灾,莫复丘与晏欺这对死敌俱是伤得不轻——一个瘸了双腿,另一个干脆熬白了头,论谁都不算好过,倒是白可怜了莫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好夫人,刚进门的丈夫转眼就没了后,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是个人看了都得惋惜心疼。
然而光顾着心疼又能有什么用呢?终归不能到那聆台山上将莫夫人给活生生地绑回来——于是乎,一众人七嘴八舌聚在一堆议论了没过多久,到头来,那些该别有用心的还是躲在暗地里有所图谋,而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照例窝在某些偏僻角落里宣扬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
“这聆台一剑派一朝得以易主,天下局势必生大变啊!莫复丘当年一统南域的卓越风姿已是日渐消退,往后还有谁人胆敢与他一争高下呢?”
“什么风姿不风姿的,他一个瘸了腿的残废还指望成什么大器?依我看呐,这一晃十七年都快要过去了,聆台山上也没什么格外出众的后辈人物,唯独那谷副掌门一人在后默默支起整个门派——你们说,莫复丘倒下去那几个年头,还有什么不是副掌门人事必躬亲的?”
“说的好,来年开春若是推选掌门,我便赌他谷鹤白势必成功转正!”
“是了,不选谷鹤白还能选谁?一个有能耐有资历的大活人,不知要比那半死不活的老瘸子要强过多少倍数!”
“——哎,慢着!谁说谷鹤白一定就能当上掌门人的?人家莫复丘都放了话啦,说是这回盼望着能够培育新人——他谷鹤白算是个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的,能眼巴巴地往上爬吗?”
“我可不管,谷鹤白自己不也撂了一番狠话,等着将来掌门推选之日放大招呢,有得惊喜足够人看了!”
“没错了!我押一两,今儿个偏就看稳他谷鹤白了!”
“我押二两!”
“那我押……四两!”
河岸码头,距东南长行居不过十来里地的小客栈内,一大早便为着这么一桩事不关己的无谓话题吵闹至不可开交。
冷风糊脸,都吹不闭这些个一声还比一声儿高的窟窿嘴——这不,没一会儿,正瞧着眼前黄灿灿的骤然一阵明亮,满桌的碎银盘缠堆里无端给人罩上一只人脸大小的圆口铜盆。
“……我就押个盆子在这儿抵着了,赌谁都行,反正不是那姓谷的。”
啪的一声木桌脆响,众人皆从那如火如荼的争闹声中回神一看,但见人群中央正站了个眉清目朗的年轻人,拔了高的修长个子,一袭烟灰劲袍环腰而绕,正是说不出的放/荡轻佻。
“喏,好生瞧着,这铜盆可是我的全身家当。”灵巧的指节往那冒了光的盆底儿上轻轻一敲,脆生生的宛若一阵锣鼓声鸣。
那人斜眉一挑,一双上扬的桃花眼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寥寥笑意:“我便认定了那谷鹤白,爬不上去,还偏得一咕噜摔下来!”
众人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瞅了瞅桌上那只破烂不堪的小铜盆儿,顿只当这混小子是来光搅局的,二话不说,拦手便一股脑将人往大门外边连连挥赶道:
“去去去,哪儿来的小白脸,专打扰咱大爷们儿之间谈正事呢?赶紧滚赶紧滚……”
话音未落,方再次仰头往人堆里头匆匆一瞥——哪里又还有那小白脸的半点身影?人家来了,跟天外刮过一阵风似的,走时竟连半点痕迹也没能留,独独桌上那只小铜盆隐隐约约闪着点毫不起眼的微弱光芒,倒像是在刻意嘲讽什么一般,映了满面一张张匪夷所思的胡茬脸。
——二楼垂帘半掩的雕花厢房外,薛岚因若无其事地趴栏杆上左右扫过一眼。半晌,自鼻腔里极其轻蔑地冷哼一声,正欲悠哉悠哉拉开步伐往回了走,倏而身后传来嗖的一响,一只刚炒熟的栗子径直朝前袭过头顶近一寸处,啪的一声,恰巧让他伸手接过攥指缝里,低头轻轻一嗅,哎……还是香的。
“让你出去捎封口信,你倒是吃了饱撑的和人聊上了……薛小矛,有本事啊。”
满室一盏苍茫油灯照耀之下,晏欺白发浮霜,天青长袍,一双凉薄如一的凤眸正无声眯得恰到好处。
第93章索求
“哪儿敢。”薛岚因笑眯眯地回转过身,顺势将那栗子壳儿剥开了双手呈递上去,毕恭毕敬地道,“但凡是您吩咐过的事情,我就算是忙到跑断腿了,也一定会如约完成。”
晏欺捏过栗子仁放手心里瞧了两眼,终没能够吃下去,只是曲着指节往上投进狗徒弟的嘴里,道:“所以呢,结果如何了?”
“长行居那边遣人回了消息……”薛岚因微微迟疑一阵,慢吞吞道,“糟老头子说了,不见你。”
晏欺缄默不言,一阵叹息还未能冲突出喉,身后沙哑刺耳的女声已然率先开口喝道:“——他不见?那我这千里迢迢从北域到南域,岂不是吊着一条性命白白送死!”
桌前光线晦暗的偏僻死角里,云遮欢一袭沉厚黑纱从头至脚裹满全身,即便如此,亦无法轻易将那爬至面部的斑驳红痕彻底掩盖。旁人只需轻飘飘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能迅速自她身上察觉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异样。
整整一个月了。
从白乌族领地外围夜以继日赶到东南祸水河畔,她甚至没敢掀开黑纱呼吸室外哪怕任何一片新鲜的空气。
一旦为人发觉劫龙印的存在地点,她清楚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什么样一个处境。
可是时时刻刻皆需谨小慎微的憋屈日子,她实在快要忍不下去了。有时候,她甚至想要不要干脆一了百了,抛开这张负担太重的可怜皮囊,还她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