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辛夷做了一个梦。
灯红酒绿的夜总会,贫穷无知的女清洁工,偏执顽固的纨绔公子,倾城绝色的落魄千金,动荡不安的时局,禁忌悲凉的双姝恋……
醒来,天依旧黑沉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命忍住,眼泪早在梦中就浸湿了枕头。放在床角柜上的手机信号灯发着红色的微光,闪烁不停,唐辛夷才想起该是要充电才对,直起身就是头晕眼花一片,缓了会儿,拿过手机连接床头的数据线,屏幕大亮,在漆黑的室内格外醒目,她不得不缩回被窝里,挡着光亮。
屏幕上方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唐辛夷睡不着,索性一一翻开短信,最上面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是兰涟韵平安到宿舍,并且约她今天中午吃饭,第二条是晚上九点多,蒋楚楚说不回学校了,今天上课帮忙点到……还有几条移动公司的信息和广告垃圾……最前面是爸爸妈妈小姨分别发来的信息,问清明放假怎么安排……
没有……没有苏红凛的一条短信……唐辛夷揉揉被屏幕亮光刺疼的眼睛,后知后觉的调低了亮度,继续打开未接来电页面,有孙碧玺的电话,兰涟韵的电话,爸爸妈妈小姨的电话,剩下的全是未标记的陌生号码。
红色的一整片,像烙印一样被唐辛夷深深记在脑中,丝毫没有犹豫地拨打过去,被窝里很快被呼出的二氧化碳弄得窒闷难耐,全身像冲过热水澡一样开始发烫出汗,电话里一直是未接通的嘟嘟声。
“呼……”唐辛夷钻出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新微凉的空气,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苏红凛的一切,历历在目。
“嗡……嗡……”手机震动,唐辛夷赶快下床躲到阳台上,颤抖地按下接听键,苏红凛似带困倦的暗哑嗓音在耳边响起,低低柔柔,就像覆在身上的飒飒晚风,隽永而宁静。
“对不起宝宝,我刚刚在睡觉……没听见你的电话……”那边传来衣服摩擦床单的咻咻声,苏红凛应该是从床上下来了,不知道走向哪里,有哒哒的光脚踩地声。
这是第一次从手机里听见她的声音,唐辛夷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想要说话喉咙又塞塞的,发出破旧难听的鼓风机声音,于是干脆的沉默到底。
苏红凛走到阳台上,两个小时的时差,南北半球的距离,这边天空微亮,发出浅蓝色夹杂蔷薇粉的渲染色彩,靠在旅馆石砌的阳台上,只穿吊带睡衣有些冷,有只肥美的灰鸽站在花盆里偷偷啄着莓果,苏红凛歪头看过去,鸽子也不怕,同样歪头看回来。
“怎么了宝宝?是不是生我气了?”挥手扇走鸽子,咕咕的不满叫声通过电话传到了唐辛夷耳里。
唐辛夷拿开手机,捂着嘴清咳了几声,确定声音正常了才开口,“你在哪里呀,怎么好像有鸽子的声音……”
“我在旅馆阳台上,刚才有一只鸽子想要吃掉花盆里的蓝莓,被我赶走了……”苏红凛做贼心虚地把所剩无几的一颗完整莓果摘下,在睡衣上蹭蹭放进嘴里,“噗……好酸……好像也不是蓝莓……”
“哈哈,会不会有毒啊~你要小心咯~”唐辛夷笑着,眼角却有泪光点点,备忘录里有这样一句话,之前记单词的时候又看到了,“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恋爱,因为喜欢会唤醒我的占有欲,控制欲和疑心,或勾引出我的狭隘,自私和敏感,这任何一种情绪都足以令我和我爱的人痛苦不堪,且越爱越严重。”
忘记是从哪里摘录出来的,唐辛夷觉得这极符合自己。
大一上学期,同部门有个关系不错的男生,没有特别让人心动的手段方法,某个夜晚聊天的时候,就说我喜欢你,然后唐辛夷当时的心态是,18岁的自己终于可以试试恋爱的滋味了,他们牵手,拥抱,接吻,抚摸,让他的粗砺的手指触摸她的阴蒂……
但是这段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她有时会觉得他根本就不满足她的理想型,一点都不喜欢他;有时又觉得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那种感觉很稀有很甜蜜;有时候会因为一份糖水一条信息而觉得被人爱着真好;有时又会因为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小小的正常的男生都会有的坏习惯,而质疑他是否厌烦了自己,在敷衍自己……
矛盾,纠结,善变,两人不在一起时,短信电话里不停的争论抱怨,在一起时又贴得紧紧的,恨不得拥抱着没有门禁没有时间限制……
最后还是唐辛夷觉得谈恋爱好累啊,自己总是难以稳定自己的内心,难以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全身心给他,依旧是聊天的时候,说了分手,男生没有挽留,新学期又有了女朋友,他或许也有难过,但也只是一个假期的时间吧。
主动提及分手的唐辛夷反而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极度的后悔纠结自己为何会这么失败,如果当初直接拒绝就没有这么多浪费精力时间金钱的事了,吓得蒋楚楚以为她深爱那个男孩到了自我折磨的地步。
总有一些破事会干扰唐辛夷,有时候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同事,有时候是熬夜做文案而写不出的心焦无力,有时候是脏乱的没人主动打扫的宿舍,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坐在热闹的食堂用餐,有时候是看着电影书籍里的帅哥美女……简单的,复杂的,大的,小的……有时候更是一些丝毫不是问题的问题,都容易让她内心奔溃,自卑,懦弱,虚荣,无能,颓丧……
就像这时,难以控制的,心里的那座城堡有了塌陷的迹象,明明只是一个问句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往牛角尖里钻,想着如果苏红凛不愿意主动解释她飞回澳洲的原因,那么她就是真的故意瞒着自己,那份刚开始的感情告白……不信也罢,有渣男,也有渣女。
noim,她都要结婚了,不是吗?那自己算什么,有钱人包养的内地大学生?包养吗?还不是自己巴巴地贴上去请求的,主动张开大腿的人,主动打开内心的人,都是自己……
“怎么了?”因为电话那头太久不出声了,苏红凛走回床边加了件外套,边给自己倒杯水,边问唐辛夷,声音轻快,“你那头天还没亮呢,这么早怎么会想打电话给我,想我了?”
唐辛夷毫无掩饰地吸吸鼻子,“嗯……”
“小哭包……我也想你了……”苏红凛坐在梳妆镜前,拨开头发,看着自己布满吻痕的脖颈,内心柔软的就像发酵好的面团,那些烦人的事渐渐搬离出脑海,满心满脑子都是月色下亲吻自己腿根的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唐辛夷慢慢靠着立地窗坐下,挡住湿冷的风,声音依旧闷闷的,分不清是在质问还是求证,“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难过的时候会陷于过去的回忆,然而回忆过去会让人更难受。
苏红凛摸着脖子正中的吻痕愣了愣,不知要如何向她解释这件事,在唐辛夷面前说自己有个18岁的养女,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是个双性恋,女朋友怀孕了不说,还因为坏习惯而流产了,现在女方的家长因为这件事要求他们分手并索要赔偿……你有兴趣做问题少女的妈妈吗?22岁和18岁的母女……
多难堪,多羞愤,多尴尬,她会因为唐辛夷,而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
“家里人说,如果我是同性恋,就打断我的腿。那天你拥抱我的时候,我突然好庆幸,幸好他们要打断的不是我的手。”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坐一会儿屁股就疼,唐辛夷又站起身,在阳台上来回踱着,“哈哈,这句话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在网上看到的……”
这次换苏红凛沉默了,唐辛夷抓紧了手机,立定不动,平静地等着她先开口,风还是那阵风,没有味道,没有温度,唐辛夷却觉得自己又到了冰冷的海里,被猛烈的风暴高高扬起,只等着海神的审判,就要掉下水面,被拍的粉身碎骨。
“等我好不好?”
你相信吗?未来要和你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其实在与你相同的时间里,也忍受着同样的孤独,那个人一定也怀着满心的期待,马不停蹄的赶来和你碰面。
那条路却布满荆棘,尽头才是阳光,黑暗里永远有你不知道的危险潜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