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要来杯咖啡吗?」
週六带完耿霽公司的活动,週日沉心羿排的是朝九晚六的早班,而且今天轮到她负责提早半小时来开馆。八点四十五,沉心羿完成包含餵饱门市的店猫欧欧在内开馆前的所有步骤,去茶水区倒水时,见到耿霽笑瞇瞇地提个纸袋推门而入。
「……我不记得我有跟你约喝咖啡。」她不安地将指尖探进长裤口袋中握紧。
昨天耿霽那队在他帅气歼灭对方最后一名队员后夺冠,拿到奖金的队员们晚上去吃了热炒庆功,参与冠军战的她也受邀,但她怕耿霽会找机会要她回答他最后的告白问题,便以今天早上要提早来开馆为由婉拒;而耿霽被队员们催着推荐店家,没空追问,她昨天幸运地逃过一劫。
「我们是没约。」他笑着将纸袋放上茶几。「但我等等跟阿伦有约,特地早起了,想起今天是你来开馆,想说先来找你喝杯咖啡。」
他从袋中取出的,却不是咖啡,而是琳瑯满目的手冲咖啡用具——手摇磨豆机、滤杯、滤纸、手冲壶、咖啡壶、温度计、电子秤与一包咖啡豆。
她怔怔看着桌上的咖啡器材。
「别担心,喝过我的手冲咖啡的人都说很好喝喔。」
她知道……
那些人里面,曾经也有她。
他拿了茶水区的电热水壶烧水,趁烧水时熟练地做起其他步骤——将滤纸折好放进滤杯、量好豆子、开始磨豆。
「这是我最近很喜欢的,衣索比亚耶加雪菲產区的74110品种日晒豆,」他一边磨豆子一边和她介绍,「闻起来有股茉莉花的香气,喝起来带着莓果跟桃子味,像水果茶一样酸甜爽口,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豆子磨到一半时,水烧好了,他请她帮忙接手磨,他则将热水装进看来仍光泽如新的不锈钢手冲壶,以热水温好滤杯与滤纸后,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杯,将滤杯与咖啡壶放上电子秤,按下秤上的计时键,开始专心冲咖啡。
热水接触到咖啡粉,馥郁的咖啡香气立刻瀰漫在办公室中。看着他专注地一边观察咖啡粉的膨胀度与香气变化、一边分次冲下热水,沉心羿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错觉。
精确地说,是回到她大一,週日早上,只有他跟她的s大射箭队队办内——
「这给你。」她将纸袋递给他,袋中装着一个纸盒。
「这么好?是什么?」他接过袋子,见到纸盒上印的商品名便笑弯眼。「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隻takahiro的作弊壶很久了?」
「『这隻壶乍看没什么特别,可是水流的操控性绝佳,手感好到被说是新手也能轻松冲出好咖啡的『作弊壶』,很多日本的咖啡师都大推这隻。』」她学着他平常说话的语气。「我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就当作是你平常冲咖啡给我喝的回礼吧。」
「谢谢,我会把它当成传家之宝用一辈子的!」
他像拿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兴奋地拿起外型质朴的细嘴不锈钢壶欣赏半天,又用手机拍照留念。
见他开心,她脣角也不自觉勾起,心情跟着飞扬。
因为高中过着严格的校队与培训生活,不常外食,沉心羿原本很少喝咖啡。上了大学,耿霽三不五时带她去喝真正的好咖啡,后来甚至直接带器材来队办冲给她喝,没过多久,味觉敏锐的她便和他一样爱上了这种滋味深邃丰富的琥珀色饮料。
因为他从不跟她收咖啡的钱,平常载她到处吃饭的油钱他也不让她分担,她想来想去,决定用存下的比赛奖金买他唸了很久的高级手冲壶当回礼。
「耿小胖学长,不要再帮它拍照了。快九点了,再不赶快冲,等一下你又会变成冲咖啡的志工。」她替他到茶水区煮热水,催他去磨豆子。
週日s大校队不用练习,最近会来自主加练的队员,只有为了世大运选拔加紧练习的她、周少伦、还有大四的小右学长。周少伦跟小右学长通常下午才会出现,反而是来借场地练习的t大社员们因为珍惜一週只有一次的正规场地练习,除了大考週,都会准时九点到场;而社员们上次撞见耿霽在队办冲咖啡给她喝,立刻变成人人都要来一杯咖啡的热闹场面。
耿霽磨好豆子,接过她烧好的热水倒进新的手冲壶,设置好手冲器具便开始冲煮。
沉心羿非常喜欢看他冲咖啡的样子。在那短短那两、三分鐘内,她总在氤氳的咖啡香气中着迷地看着平时像个大男孩的他摇身一变,散发出沉稳从容的魅力——神情专注、手法自信而优雅、脣畔还会不自觉扬起一抹迷人的淡笑。
虽然他说他只是因为大一时被学长骗着团购了全套器材才开始自己手冲咖啡,但她看得出来,他冲煮咖啡时散发出的光芒,是高三的他、甚至如今大学生的他没有的光芒。
他总说她射箭时有种光芒,她想,冲咖啡时的他也散发出了那种光芒。
耀眼得令她无法移开视线,只想一直看着这样的他。
「喝喝看我用你送的手冲壶第一次冲出来的咖啡。」他将萃取完成的咖啡分装到杯中,递给她一杯。
她深深嗅闻咖啡的迷人香气,然后轻啜一口——
「怎么样?」他像看着咖啡冲煮大赛的评审似的看着她。
「香气很足,喝起来顺口又有层次,很好喝。」她回报完,迫不及待再喝一口。
她的肯定让他笑弯了眼,也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与她相视而笑。
「我说不定是个被电机系耽误的咖啡天才,乾脆休学去开咖啡店好了。」
沉心羿不知道他这番玩笑话有几分认真,低头继续喝咖啡,不吐槽也不附和。
上学期转眼要结束了,他还是没跟她提他父亲希望他出国的事。
但从他最近常常开这种休学的玩笑,她想他一定是烦恼着的。
即使他顺利考上人人称羡的第一志愿,对未来的挣扎与迷惘,却没有到此为止——虽然他已经非常优秀,来到更加菁英匯聚的地方,就更明白人外有人。他说系上的同学分三类:一是资质逆天,凡人看不到他们车尾灯的大神同学;二是资质中上,只要投入精力仍能有所收穫的努力派;三是放弃竞争、另寻出路的外逃派。而他,随着当时心情在后两者间徘徊挣扎,若继续待在这个领域,感觉已看见未来数十年的人生的样貌,而他对那样的人生毫无憧憬,令他不禁怀疑接受师长建议拼命考上这里的意义。
对未来陷入更深的迷惘的他,投注大把心力在社团活动,同时跑了好几个社团,将大学生活过得多采多姿,却避谈未来。
看出他在逃避,却也没有什么好建议能给他的她,只能像高中时那样,陪他吃吃喝喝,倾听他愿意说的,但不主动提起关于未来的话题。
她不是不在意、不想问,但两人能共处的时光有限而珍贵,她不愿当那个破坏美好气氛的人。
而且,已决定只当饭友的她,有权利问他关于未来的问题吗?
「心羿,」他突然唤了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抬头,见他仍是掛着笑容,眼中却多了抹认真。
「什么问题?」她隐约觉得这个对话模式有些熟悉,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如果我说,」他停顿一下,难得流露紧张,「我想一直跟你当饭友,你愿意吗?」
「一直」的意思是……?
乍听普通的问题,却使用暗示未来的曖昧用词,她不知所措地拿起早已喝尽的咖啡杯,假装啜饮逃避他专注的视线。
他上次丢直球吓到了她,这次改丢变化球吗?但她还是没准备好接球啊……
见她逃避,他伸手拿开阻碍视线的杯子,让她必须与他目光交会。
他的眼中,闪烁着再无掩饰的赤裸情意,与袒露真心伴随的一丝脆弱。
「听我说,我的意思是——」
她却害怕他的解释会改变两人美好的现状,出口打断:「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似乎见到他眼中光芒被浇熄,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也对,这还需要问?」
明明该为了结束危险的话题松口气,沉心羿却为自己似乎伤害了他不太好受。
他刚刚的态度很真诚,一定是鼓起勇气才能向她开口,她却用逃避的态度回应……
队办墙上的时鐘此时打起整点报时。
「吼,阿霽社长,你又独厚饭友学妹了,这样对吗?我们也要喝咖啡。」t大射箭社员们准时现身,一群人立刻围住他讨咖啡喝。
沉心羿成为大学生的第一个学期,他们曾两度差一步就要开诚佈公,却都因为她的退缩继续维持现状。
那天之后,他还是殷勤跟她当着饭友、週日冲咖啡给她喝,却像怕再吓着她,没再提起任何关于未来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