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不说话,只是对她伸出一只手。
她将怀里的零碎东西放在窗边案上,走过去刚要握住他那只手,他却猛地伸长胳膊,重重地抱住了她。
“药都还没煎……”她有些难过,不止是药没煎,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地吃一顿饭,没来得及好好儿地说一会儿话,还有很多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呢。
裴逸死死抱紧了她不肯撒手,脸埋在她小腹上,呼吸都不畅起来。
他的话总是很少,可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不舍,他的纠结,她都明白。
譬如此时,她就知道他应当比她更难过。
毕竟一路追她都追到这儿了,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去跟别人玩了许久。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她蹲下身来抱住他,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早晚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直到跟她告别、上了自家马车,裴逸还在回味这句话。
即便真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以他现在这副残躯,真的能配得上她吗?
这世上有房大夫、还有那么多可能会倾心于她的男子,他哪里比他们强吗?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再拖累她,可一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要巴巴地赶来,哪怕大半时间都是在等她从房大夫那儿回来,他还是觉得值得……
裴逸仍在发愣,马车中有人轻咳了一声,原来竟是大哥裴远亲自来了。
裴逸回过神来,猜到事出非常,待车一上路,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远反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裴逸不肯回答,坚持道:“先说正事。”
裴远拿他没办法,叹了老大一口气道:“一直守在萧煌府上的人传了话回来,昨天夜里有几个人去找萧煌,谈了一会儿便出来了。那几个人穿着裘衣长靴,应当是匈奴来的。”
裴逸点点头,“曹燮一倒,萧煌断了财路,给萨奇格的‘岁贡’自然贡不上了,萨奇格派人来找他,也是早晚的事。”
裴远道:“眼下那几个人住在天香楼里,正在花天酒地呢,我去会会他们?威逼利诱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些口供,面呈圣上。”
裴逸思考片刻,摇头道:“进京来见萧煌的,应当是萨奇格的亲信,未必那么容易被你套出话来,即便他们说出来了,没有证据,圣上也未必肯信。”
“那你说怎么办?”
裴逸抬起头来,双眼虽然无神,但面容却十分坚定,“杀一半,留一半。”
裴远略一玩味便反应过来。
冒充萧煌的人,将那几个匈奴人杀掉一半,让剩下几个活着回去报信,就说萧煌不但不给钱,还要杀他们灭口,萨奇格一定勃然大怒,到时候由萨奇格亲自发难,跟萧煌闹起来,效果必然好得多。
裴家是世家大族,从未做过这等狠戾之事,裴逸更是从小便端方正直,此时看着他脸上的厉色,裴远都不禁觉得他陌生得令人脊背发凉。
裴远思索片刻道:“萧煌此事,关系国本,此时也顾不得礼义仁信了,便按你说的做。我派人去寻几个江湖中人来做这脏活。”
裴逸一声不吭,默默阖上了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裴远斜了他几眼,又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裴逸还是一副坚决抵抗、油盐不进的样子,裴远一路上问了他好几遍,他都闷不作声,气得裴远直跳脚。
车驾进城后,裴远安排了身边亲信去办事,自己则领着裴逸回了侯府。
下车后,裴远也不跟裴逸说话,只对着推轮椅的墨吉道:“跟我过来。”
墨吉不敢有误,推着裴逸,跟着裴远一路去了嘉宁县主的小院。
县主正在用点心,裴远急吼吼的,待墨吉一退下便忍不住告状:“阿娘,你猜二郎这两天去了哪儿?原来是去了太子城外那个温泉别庄!”
嘉宁县主端着茶杯看看裴逸,并不出声。
裴远更急了,“阿娘,您怎么也不说说他?可是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不可跟太子走得太近,以免被人扣上攀附、党争的帽子。几个月前曹燮一事,为了寻个跟太子无关的御史将账本交上去,我花了多少工夫?足足绕了半个多月,才叫动退隐多年的陈肃出山。可二郎倒好,一听说纪娘子被太子请去了,立马屁颠屁颠就出城了!”
裴逸自觉理亏,垂下头不说话。
裴远更来劲了,绕着他转了两圈,“纪娘子如今跟太子妃打得火热,年后她们那个坤熠堂就要开张了,到时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纪娘子是太子妃、是太子的人?咱们在前朝如此避嫌又有何用?”
裴逸小声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已经退婚了。”
“得了吧你!”裴远大声道,“回京一年了,你也好她也好,哪个去找媒人、定亲事了?都这把年纪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信你俩真退婚了?”
裴逸又不说话了。
裴远气得团团乱转,“也怪我,起先还被你灌了迷汤,派了我金吾卫人手去看着万年堂,呵呵,这下可好,万年堂马上要是‘天家’的了,我可攀附不上了。”
“好了。”嘉宁县主放下手中茶杯,打断裴远念叨,“纪娘子没有做错什么。她与太子妃开创坤熠堂乃是为民造福的好事,这事比裴家大。二郎原先一直能忍住不见纪娘子,已是不易,眼下萧煌势弱,纪娘子又与太子妃同进同出,应当安全无虞了,二郎便一时疏忽,去见了见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温泉山庄远得很,又是大过年的,未必就能被人看见嚼舌,以后当心便是了。”
裴远听嘉宁县主只是说裴逸“疏忽”,顿时气了个仰倒,“阿娘!你也太偏心矫矫了!我是怕被外人看见嚼舌吗?我是怕太子自己出去胡吹!谁不知萧煌近来倒霉,太子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圣上原本就不喜欢太子,近来迫于压力总是不得不面斥萧煌,已是心里冒火。更何况圣上这两年龙体欠安,尤其忌惮太子趁机夺权,此时谁去攀附太子,谁便要被圣上猜忌……”
“好了。”嘉宁县主扶头道,“太子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难道还能管得了?我头疼,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晚膳时再说。”
她又对裴逸道:“二郎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