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座位,是空着的。
已经三天了,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以往,一回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影;那纤细柔弱、却带着开朗阳光的身影,今后,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吗?
还有你的笑容……
一想到这,我的心就一阵刺痛;但让我更痛的是……週遭的同学嬉闹依旧,走过空座位的人,根本连目光也不曾停留。
他们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吗?
不!他们一定知道,因为那些新闻记者,就像闻到鲜血的吸血蝙蝠……不对!他们是更低贱的族群--蟑螂!就像闻到糖水的蟑螂般,蜂拥潮出的在校门口徘徊。
既然同学们都知情,那么就表示一个生命的消逝,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囉?
一群眼中只有自己、完全看不见别人的废物、渣滓!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些渣滓知道,他们漠视了你的死,无异是褻瀆了生命;所以,他们这种、这种畜牲,根本不配拥有生命!该死的应该是他们!不是你呀!
总有一天……我发誓!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我用力的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肉里,即使那种痛实在比不上我心里的哀慟。
卿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其他平凡人不懂你的美丽、你的好,但我不一样!那天晚上过后,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情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愿意接受我?
为什么!
这个时候,有人相当不识相的拍了我的肩膀。
「小明,跟你说!我刚刚在校门口有被新闻记者採访……」
所有囤积的怒火都在这个时候被引爆,我猛一站起身:
「你有完没完!死的是我们的同班同学耶!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一声大吼,让原本吵杂的全班瞬间静默。
无声,就如同死亡般安静的无声。
全班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身上;虽然他们那丑陋和自私的眼中可以看得出各自心思不同,但我其实相当高兴:因为我提醒了他们,你的死亡和离开。
只是没几秒,开始有了窃窃的私语声:
「他以为他谁呀?」「我看是『煞』到那个腐女了吧?」「你是在兇x小!!」
班上有几个有帮派背景的小太保更是一口气踢翻桌子起身,准备朝我走来。
「他说的不对吗?」
出乎我意料的,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这时候传来。
说话的,是「大隻佬」:篮球校队的队长,本名叫黄文进,因为他的肌肉和身高,使得大家都只记得他的外号;不过,他常和跟着他的那票混混吹嘘,他的外号由来其实是因为自己的「老二」很大支。
当然,这也或许和他老头是个什么帮的大老,然后听说他自己现在已经在学怎么接棒有关。
「如果认为阎统明说错的、或者想动他的,就先来找我!」他那隻盘子般大的手掌一口气拍向我的后背,让我差点跌倒。
那几个小太保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又很孬的坐了下来。
「阿明你放心,有事我让你靠!」大隻佬豪气干云的对我说。
我没出声的坐了下来。
我并不想感谢他,因为我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什么交情。
事实上,升上高中开始,我在班上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週遭的面孔,就算再怎么和顏悦色、和蔼可亲,我就是看得见他们那张人皮的背后,隐藏的虚偽和丑陋。
每一次的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我都彷彿可以看见:肥肥大大的蛆,正在这一张张矫情的面具下鑽动着,用那小小的口器囓咬着坏死的肌肉。
甚至,在他们靠近我,衝着我笑的时候,我还闻得到他们微开的嘴巴里,飘散出那种死肉腐烂的腥臭味。
只有卿卿;她给我的,始终是最真诚的笑容,她身上传来的,也是我说不出来的花香味。
「小明,真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扣除掉卿卿,如果真要说,那就只剩下刚刚被我吼、现在正在道歉的这个男生-吴达伟。
他并不是不会说谎、不会嫉妒,只是比起班上那些活死尸,他诚实了许多;每次说谎后都会勇于承认。
而且重点是,他很听我的话……
所以他身上的臭味,相对也淡了许多……即使他老是被其他人认为他的智商不够、像个喜憨儿。
相比之下,大隻佬这种人,我怎么也不会想和他称兄道弟。
只有那些肤浅的女人、那些没脑子的母猪会往他身上黏,因为她们那空洞的眼里只看得到那傢伙那身肌肉、那张英俊的人皮面具,还有家里的财富和势力。
像我的卿卿--属于我一个人的卿卿--聪明、温柔的卿卿,就不会朝大隻佬看上一眼。
上课鐘声响了,又乾又瘦的班导由前门走了进来。
「各位同学,下一堂课辅导室的辛老师会像前两天一样,来帮各位同学做心理辅导;」
班导苦着一张脸,用着战战兢兢的语气说:
「也希望大家对于陈美卿同学发生的不幸,能尽快走出来;虽然我和大家一样,都很难过、震惊和不捨……」
「哼……」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教师的身分让他多唸了几年书,唯一的好处就是包装谎话的技巧纯熟多了……什么难过不捨,其实是害怕自己的工作不保吧?
毕竟学校的董事会为了招生,一定要找一个替死鬼;不消说,现成的替死鬼就是自杀学生的级任导师。
哼!齷齪、自私的成年人!
「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要好好相处……」
往常,老师那微弱的嗓音是绝对压不住班上的人聊天的声音,但这时由门口走进来的身影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也因此全班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长发的女同学,穿着不知道是哪间学校的全黑制服的女生。
「大家好,我姓莫;刚搬来这里,请多多指教……」
女生踏着轻盈的脚步走上讲台,然后用着同样轻盈的声音向大家打招呼。
我的目光随意的扫过她,但一看到她的脸,我却忍不住猛然一震。
那一头微微遮住左脸颊的黑亮长发,那一丝在清秀娟丽的脸上、眉宇间的微微轻皱……还有那一弯可以勾人心魂的轻笑……
……卿卿?那是卿卿!是我的卿卿?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呀!那天我明明亲手……而且我亲眼看到你的尸体,就在我眼前,我也确认过了……
可是……现在好端端站在我眼前的女生是谁?
卿卿……你……你真的回来了吗?
我的身体不禁开始颤抖……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这个时候,台上的女生由讲桌上拿起粉笔,缓缓的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莫忘」
这两个字,有如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眼里,也烙进我的心里;一股突如其来的、椎心的刺痛让我几乎晕厥,却又发不出声音……
莫忘……就是『不要忘了』的意思吗?
「咳……就是这样,现在请班长帮你去搬一组新桌椅……」
「老师,不用了,」女生伸出手,指向了我:「那边不是有一个空座位,我坐那里就好了呀?」
「可、可是,那是……那座位是……」
女生轻巧的走下讲台,向我走了过来,完全不管班导那又急又慌的表情。
当她经过我的身边时,我还是处在无法出声、动弹不得的状况下。
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在她走过我身旁时,由她身上飘来;一瞬间,我的症状全数解除了。
我所有不舒服的感觉……就在我闻到那股味道的同时,由我身上散离;那是很淡、却又清晰的……
尸臭味……
我急转过身,刚好看到她拉开椅子,坐到卿卿的位子上。
诡异的是,当她一坐下,我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像卿卿;她的眼神、她的脸型、她的五官……和我那美丽的卿卿还是有点距离。
卿卿的位子旁边,坐的刚好是大隻佬;这时候的他正用着不小的声音和女生搭訕,完全不理会还在讲台上的班导:
「小忘……我可以叫你小忘吗?」他露出满是慾望的眼神:「你的名字真特别,有什么典故吗?」
她轻轻转过头,有意无意的和我对上眼神,
倏然,我又在她漆黑的眼里,看到了卿卿的眼神。
「不该忘的,我不会忘……」
女生轻轻对了我笑了笑,虽然我的座位离她还有一段,而且她的声音也并不大声,然而她说的每个字每一句,我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猛然一扭头,完全不管我的脖子肌肉正发出哀嚎;还强迫自己连续深呼吸了几大口气,好缓和自己那速度过快的心跳。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盯上了她写在黑板上的名字:
「莫望」
瞭望的望,不是忘记的忘……
我立刻回过头,把坐在我身后、现在正痴痴望着女生的达伟给拍醒:
「那女生什么时候改了黑板上的名字?就那个忘记的忘……」我急急的问。
「你在说什么呀?改什么?她一开始写的就是『莫望』呀……希望的望……喔!好美的名字~」达伟用着迷濛的眼神和梦囈般的语气说。
「她经过时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不死心的我又问。
「嗯!好香的花香……」这是我得到的答案……
我哑然了;达伟就算再怎么智能不足,也不可能把那种虽然淡、但却噁心的臭味误认为是花香味吧?
还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一种深深鑽入骨髓的冰冷,开始顺着我的神经,在我体内蔓延攀爬……一点点、一点点的麻痺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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