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清晨。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尤俐伽?」
回过头,正在冲泡奶绿的他看着那一个黑发戴着眼镜,笑的相当斯文的医生。
「应该是他来看我吧?」
挑起眉,他记得现在自己应该是属于不能自主行动的状态。
「我是看你甚么都不知道戒心过重活像被吓坏的孩子,才想个法子让你先认识认识周遭环境,不是让你在这里一装死二装病三装失忆。」
对于这个人的话他不予自评,反正就算争执起来也只是自己先被一堆话绕昏,到最后还会变成无可奈何又莫名其妙的默认。
「还有,焰艷只喝热开水不怎么喝茶……或者说是冷开水。你自己注意点。」
「是是是,我知道,生闷气时他还会弄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谋杀』尤俐伽,你每天重复个三百次我都会背了。」
皱眉看着走过身边的静灵君,有些不悦又扯到那个阴魂不散、死不投胎的神经病。
「而且他好好的在玩人我去看什么?看热闹?」
「别这样,好歹他还是你『名义上』的恋人。」
将手上的光碟和档案放到桌上,静灵君斯斯文文的笑着,转过身双手环胸看着他。
「我还没这层认知。」
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还是同性,谁能接受。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静灵君挑起了眉毛。
「我跟你说过,纯能量体没有性别的,如果是你要求的话,尤利伽搞不好会愿意让自己的力量受到更多束缚,去重塑一个女性体。」
不!那种个性如果是女人更可怕!
他稍微想了一下那样的生活,深深觉得很可怕。
他会被刺激到去变性的!
那种样子那这世上的男人都要摆到哪里去?
「……为什么女性体力量会受到更多束缚?」
「女性的身体比较脆弱啊。」
「他不是纯能量体吗!」
他真的觉得很奇怪。
「哦──我忘记你不是里世界的人了。」
说完,静灵君微微挑起眉,那种姿态让他很想不顾着自己的手会灵异断掉的风险上前揍下去。
但手断掉很痛,还是算了。
「你在装乖这方面跟偌伉儷挺像的,不过你是比较识时务,不像他那个人鬼主意那么多,不择手段到伤人伤己的招数也用得出来,十足的疯子。」
静灵君嘖嘖两声。
「什么装乖?」
他起了一点好奇心。
「他一开始不是装的很乖?现在都敢跟过去他唯唯诺诺不敢拂逆的人放话了。」
静灵君又微微挑起了眉,才接着说着。
「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不,应该说每个地方都有它自己的规则。而身处在人界这个地方,则是以人类为素材的规则。
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人类是『天眷』的种族?但这『天』指的不是神,而是人界。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眾生都不会伤害人类,除了不怕死的跟看规则不顺眼的。一来不想万一在某天突然就遭到规则的反蚀,二来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天眷的种族会更好。
就连神也是如此,祂们之所以是人形,就是因为在所有规则以你们人界的规则威力最大,所以不论是神界魔界,都会在某些规则上特别偏向人类,而我们将这些规则统称为『大规则』。
也就是说,在人间,以女性体较脆弱,所以阴影的力量才会受到更多的束缚。」
「那异能者呢?他们也是人类吧?所以也是天眷的种族?」
「不,异能者是『逆规则』的存在,他们打破了人类名为『常识』的规则,所以几乎没有异能者得以善终,一生也必然崎嶇,很少有异能者在那个冰嵴凌这个岁数还好端端的,没疯没残没死。
就像神话中亚当跟夏娃偷尝了禁果,所以被神流放受重惩一样。」
「……异能者不是人间自己孕育出来的吗?」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不一样,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因为『不能拂逆』。
就像神话中永远都不会提到为什么不能吃,为什么神要禁止。这是『绝对规则』!
要打个比方来说,异能者就跟畸形儿一样。在母亲子宫内非自愿的成为畸形儿,接着就会因为诸多『正常胎』的原由因故被流掉,讲好听点就是为了更好为了你好,所以规则会在浅移默化之中抹杀掉异能者,在异能者的生活中悄悄的、无声无息的抹杀。」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然而在无话可说之后,便是另人不安的无声。
最后他才在静灵君的注视下勉强给了一个答案。
「我还不太能适应……」
「那我劝你赶快适应,接下来你可能要正式进入焰艷的生活圈,我劝你再多看几次背熟点,让他们找到你跟他的相似点。」
倾身,静灵君突然脸冷了下来,那清冷的眼神丝毫没有在看待一个生命体该有的温度,贴近他的耳边说着。
「你不想被当成废弃的棋子然后自生自灭甚至是被利用到拆骨熬汤了吧?
在渺小的生命都会想活下来,虽然你是顺便开发的,但不管怎样你是我啟动的,还成功了。但我也只会告诉你自保的方法而已,道具都提供了,做不做随你。」
说完这人又跟以往一样微微笑着,自顾自的离开了,还轻飘飘的飘了一句。
「每个人存在的形式都不同,或许去了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形式,最适合你存在的……线索。」
「嘖……」
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奶绿,他顿时都觉得没心情喝了。
只有成为焰艷才能活下。
一个只能仰赖他人保护而活的人还真没资格讲什么。
但......就算他拥有相同的脸,相同的记忆相同的习惯,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身体,他仍不是他。
焰艷对他而言像个电影里的主角。
如果焰艷是个等同于能够被取代的名词,那不管是取代的人和被取代的人,他同他一样悲哀。
只是不管上一个焰艷还在不在,现在的认知又是如何,还想不想回到焰艷这个身分,他都必须先去佔下这个位子。
至于事后......不管谁来谁走,尤利伽都早失去了焰艷了,如果都没人留下,那他连一个『焰艷』都没有。
也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
很惨。
但他也不爽。
愈体认到这些,他就愈不想成为焰艷。
却又要去佔那个名词。
追根究柢,不过就是被捨弃的杂碎。
没用。
弱小。
自己一个人就什么都办不到。
就算有人也是受到挟此牵制的傀偶。
深感厌恶,然而正视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我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利用,还贴着焰艷这个名子。
没有人知道我这个人。
就算对静灵君问出为何创造我出来,那人也不会白费力气理他。
因为这个人的第一句话就是……
「哟,居然啟动成功!嗨,焰艷,感觉还好吗?......嗯?没有身为焰艷的自觉呀,那我还是叫你a8?是说这个代号已经有人用了呀……」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先是某某某然后格式化一次就是a8,在格式化一次成了焰艷,现在则是再来一次......你想好要帮自己取什么名子或代号了吗?还是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再成为焰艷如何?」
「……我不懂。」
他究竟是什么?
没有回答,眼前陌生的人淡淡的微笑着对他伸出双手,像是神祇拥抱世人。
「拖拖拉拉的,到底出不出来!」
回过头,一个自称百鬼王的美丽异常男人正不耐烦的看着他。
「……是静灵君?」
「干嘛?你满脑子都是他喔!我是来堵人,不管你是否准备好要成为焰艷的话。」
百鬼王弹了弹手指,他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掛不住。
「听着,别人会因为你们是天眷的种族而特别礼让你们,我可没那么多顾虑。」
眼前的人微微勾起了嘴角。
「所以,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了。」
而在这之后……他会成为焰艷,却不会永远都是他。
跃升为重要人士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只因为现在他即将是尤俐伽这个大有来头的人。
直到尤俐伽遇袭,偌吕从背后打昏他,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他看见了焰艷。
亦或者是幻觉?
就站在尤俐伽身边,与自己一样狭小艷丽的脸孔有着压迫人的忧鬱,而后视线对上,焰艷的唇边泛起了一个温和而凄艷的残酷笑容。
你逃不掉的。尤利伽的身边,永远有焰艷的存在!让我们……跟以前一样。
因为,你就是我啊!
让我们一起……
如果,能有什么契机,他第一个就要灭了这个阴魂不散又死不投胎的残念。
接着抹去焰艷所有存在的痕跡,让人们遗忘,他要获得真正的重生。
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可是,那就真的是自由了吗?没有任何牵绊,也没有人替你指路,真正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要做什么?
昏迷前隐约闪过的念头让他不愿正视自己更深入一层的悲哀。
我会交到朋友!
我要娶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我想开一家店!
我绝对能拥有……未来!!!
我……
他的双眼终于闭了起来,黑暗袭来,阻绝掉所有的纷争烦恼。
§§§§§§
我们出生的地方,被尸体包围着。
那些滋养出天使的天堂花下面,全部都是「之前的」大天使长和消失的天使。
我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有了他们的记忆而误认为是自己的,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篡了他们的一切。
『为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了。』
站在他面前俊美的天使缓缓转过身,那无与伦比的清冷美貌曾让他在天界被与星辰相评比。
而现在那张无暇洁白的脸孔却有着异于寻常的冷漠,含带着暴戾的死气,六支漆黑光亮的羽翼张扬在身后,苍白的皮肤失去了以往的红润,只有勾着的唇仍是鲜红,那人英气蓬勃的站在那里就如君临天下般,他一时之间竟觉得无法接近那高挑修长的身影。
些微发黑的手脚有着不明显的黑气集中在指尖,宣示着这位天使即将魔化完成。
『发生了一些意料外的事,我必须提早离开天界。』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变了样的友人,那一身的魔气令他深感厌恶的皱起眉头。
『不小心弄上的,净化不掉,没办法,正好在节骨眼发生,我得追上时间。』
闻言,他顿时愣住。
是怎样的人,能在大天使长身上留下无法净化的魔气!?
冰凉的指尖触上他的眉头,轻轻的拂开皱纹,那人只是轻描淡写的淡淡带过。
看见他不适的退后,那人笑笑的将手收回。
『我不在后多帮我看看左岸。』
『来不及了,我收到消息时已经从天界流放了,这还是米迦勒强行干涉下的结果,他们想要执行斩翅。』
看着略微动容的脸孔,他迅速的切入了话题。
『克蒙儿,那你又为什么要把黑暗之心散播在天界。』
『......那是迟早的事,我只是让它提早爆发,阴影不可能永远都被压抑着,压不住的。小尤你也发生了不是吗?』
原来,是被同化了吗?
他顿时觉得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只有自己没有被同化,而是分离开来,自然是眼前的人做了手脚。
理应是该道谢的,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让那些天使被污染?
『天使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就是因为一开始的失衡,才会有后面的失控。阴影的意识被天使吞食,而天使的心被负面的能量影响。』
静静的看着他沉默不语,眼前的人不带感情的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与其压制不如疏洪。我没有忘记自己是什么……那样的出生永远无法改变。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天堂花吗?你看看我,小尤,你看着我,所有人都说我是最美丽的,但你觉得这样漂亮的皮囊,需要多少的养分才能滋养的出来呢?所谓的天使,根本是这世界上最噁心污秽的东西!所谓的美丽,却是最丑陋的。而我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事情,在我们这一代一次解决!』
那双蔚蓝的眼如同宝石般摺摺生辉,这时他才发现,他所认识的友人从未变过。
『神也该知道……孩子是有叛逆期的。』
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人些微的讶异之情一闪而过,很快的勾起了嘴角。
『我的时间过于紧迫,但我想做得事一件都还没完成……我不能甘心!』
看着这人,他说不出话来,那蔚蓝其实隐藏了很深的恐惧。
『狄斯、小勒和左岸都愿意相信我,你呢?』
『……为什么,你要带走尤叶耶曼?』
下意识的,他避开了这尖锐的问题。那双蔚蓝的眼已经太多次让他问不出口,然而吞回去的疑惑却又无法置之不理。
『他自己要跟来的,我想他现在也该已经发现了。』
『你可以拒绝!』
『我以为这样做比较好,别忘了最先起兵的人是他。虽然我不知道他那时叛神的理由。』
克蒙儿垂下了眼帘,细长的睫毛在他洁白的脸上落下了阴影。
『小米的事,我很抱歉。』
时间自此沉寂了下来。
『你还有多久?』
在无声中,他忍不住开口。
『不多了。』
克蒙儿没有看着他,仍是淡淡的说着。
『小尤,哪怕你日后因为不认同我的做法而分道扬鑣,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我完全疯狂之前,杀了我。』
垂下的睫毛彷彿为这人带来了几分哀愁。
『我希望你做我的监视者。
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什么。
有些事我还不能告诉你,牵连到的人太多;而有些成为了禁忌的名子,现在,还不能曝露在空气之中。』
『我的身体可以借你!』
一时之间,他衝口而出。
『你知道,我的时间一样不会很多。』
『……你确定吗?』
从梦境中醒来,尤俐伽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孩子,垫着脚尖,双手高捧着一个白色的珠子。
四周的安静漆黑曾是他最熟悉的场景,连风都没有的空荡荡,他在这里被寂寞逼到发了狂,一个人独自清醒着,被无声磨掉了所有慈悲。
这里是他自己的意识层面。
曾经他连『形』都没有。
落入手中的珠子冰凉圆润,理应是光滑的表面蒙着一层朦胧的雾。
天使的梦境。
所有的能量体都不会有梦,所以天使的梦只会成为徵兆或未来。
被他拿走内容的梦境很快的碎裂开来,涣散成一阵细小的白烟。
「你从哪里取来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尤利伽在心中盘算着,另一方面又隐隐约约的像发觉了什么,却又还想不清楚。
「杀了他!」
孩子没有回答,黑色深沉的眼里有着浓烈而冰冷的杀意。
「为了保护如今的一切,这一次,轮到我捨弃他。」
机械般的声音有着无法动摇的坚定。
看着孩子沉入黑暗里,尤利伽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伽利尤杀害任何生命都不会犹豫,就算对象是他。
那他呢?
他也能……对象是天使的话,也可以理所当然的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