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漾回想乔岳骑在马上冷冷睥睨他的模样,差点没气到原地升天。
  第5章 行个方便 被欺负得走不成路
  又过了几日,京城初冬,白日里朔风凛冽,席卷着树叶簌簌而落。
  贺之漾这几日住在家,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他蜷缩在被褥里睡懒觉,起床格外艰难。
  待到被下人催起身,磨磨蹭蹭用罢早膳来到国子监,辰时已经差不多过了。
  贺之漾打起软帘,走出马车,在沁满凉意的风中揉了揉微带倦容的双眸。
  呜呜呜真他妈不想上学。
  唯一的欣慰是有个近道能抄,可以让他在迟到边缘疯狂试探。
  贺之漾略微加快脚步,瞅了瞅国子监门口巡逻的监察,准备从东郊菜园绕过去,那里直通课室,正好能在一炷香之内走过去。
  刚迈开长腿走了几步,贺之漾却蓦然骂了一声。
  他已经忘了,菜园周遭的小路,已经和腾字号校舍一起,打包送给了隔壁的锦衣卫。
  贺之漾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锦衣官校的匾额,微微皱眉。
  平日里迟到也还罢了,今日是初九,上课的是个迂腐古板的夫子,总爱打迟到学生的手心。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之漾思索了一瞬,脚步略有踟蹰,还是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这本就是国子监的地盘,他只是想借个道,以后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个方便总是要给的吧?
  大清早,锦衣官校草木稀疏,没有读书声也没有笑闹声,萧瑟寂静得像是千年老坟头。
  贺之漾放下心来,加快脚步直奔西侧国子监而去。
  此时,官校照壁后的东南角,乔岳正在院中练剑,他侧耳一瞬,面无表情的缓缓收拢剑势。
  有人踏足此处。
  贺之漾在墙壁前停住身形,前几日还未动工的院墙已经砌好,约莫一人高的灰墙把国子监和武校隔成了两个空间。
  贺之漾暗骂,这帮锦衣卫,抢起别人的好东西,动作倒是挺快!
  这面墙可拦不住小爷他!
  他后退两步,目光越过墙头,落在崇志堂课室的后窗,同窗们尚在玩闹,授课的博士也未进门,此时赶去恰恰好。
  贺之漾眉梢一挑,摩拳擦掌地把袍角掖好,身形利落地攀住墙旁的柿子树,轻盈落于墙头。
  贺之漾微微松了口气,墙的另一侧是国子监广场,此时有很多侦察人员巡视,绝不是一个上佳的落脚点,他思索片刻,决定走到内课室后再顺墙而下。
  墙体很窄,目测只能容得下一只脚。贺之漾稳住心神,微微踮起脚尖,沿墙体缓缓向前移动。
  他穿越前加了足球社散打社,身子练的矫健轻盈,此刻行走并不吃力。
  树摇风动,贺之漾凝神疾行,并未发现锦衣卫院墙下伫立着面目冷峻的少年。
  乔岳持剑站在柿子树下,冷峻的眸子盯着墙上的贺之漾,并未出声。
  一人高的院墙之上,少年装书本的黑狐皮背包斜挎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从身侧划下,屡次垂到膝头,瘦削有力的腰身微弓,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走了几步之后,也许是背包摇晃影响行走,他干脆把包从肩侧取下,抱于怀中,蹑脚前行。
  清晨无事,乔岳好整以暇的抱着双臂,冷冷旁观。
  贺之漾浑然不觉已经暴露,还轻手轻脚的企图蒙混过关。
  他额头沁出薄汗,终于艰难得移动到了内课室,贺之漾动作微微一顿。
  修墙人为了方便,把国子监那边的树砍了几棵,墙周遭很是空旷,又是青石砖地,咬牙跳下去怕要受伤,他生来畏血畏痛,一时间骑墙难下,不免踌躇。
  乔岳勾起唇角,看来是隔壁的漂亮蠢货,仗着自己微末的小功夫上了墙,却被困在墙上不敢动弹。
  贺之漾刚闭上眼睛准备来个自由落体,忽听周遭传来一声冷笑。
  贺之漾一惊,闻声朝下看去,透过柿子树叶间缝隙,依稀看到名身形高大的锦衣卫一身劲装,负手而立。
  贺之漾想到方才胆怯的窘态都被此人尽收眼底,脸色登时不好看了,他立刻从墙头上站起身子,想看清那人的脸:你是这儿的锦衣卫吧?
  乔岳别说回应,连头都没点,只是略微抬抬眼皮,看向了贺之漾的眉心。
  目光生硬压迫,不必出手,被看的人已被牢牢摁住。
  贺之漾已经认出了他,也不敢挑衅,挑眉随意道:乔千户?我隔壁国子监的,今儿上学迟了,借我个道。
  乔岳的目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梭巡一圈,声音波澜不惊: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向锦衣卫借道。
  声音平平板板,没半点通融的意思。
  贺之漾站在墙上,忍住揍人的冲动。
  真他妈够小气的。
  这人从初见到现在,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揍。
  贺之漾嗤笑一声,冷声嚣张道:那还真是巧了,在京城敢拦小爷路的,乔千户你也是第一个。
  柿子树下的男子倏然眯起眼眸,贺之漾察觉出空气弥漫着一股威慑,又倏而哈哈笑道:不过说来我们都是第一次,倒也挺有缘分。
  他和锦衣卫发生正面冲突自然讨不到便宜,还要挨爹一顿臭骂。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正暗自酝酿准备出其不意呢,自然不能被激得失了分寸撕破脸。
  乔岳持剑缓缓眯眼,冬日阳光和煦,墙上的少年眉眼风流,姿势却像个警惕的猫,竖起全身毛发,抵抗敌人的接近。
  以后我们也算邻居了。贺之漾看时间不早,又寒暄道:互不得罪互相帮衬,怎样?
  乔岳一字一顿,不紧不慢道:互相帮衬?
  尾调上扬,抛出了轻蔑的钩子。
  贺之漾被钩得心头火起,皱起眉头道:我知道你是锦衣卫,别人都怕你,但乔千户,你也要识趣点,多个朋友多个后路,你说是吧?千户大人?
  长了张讨打的脸,还总是不干阳间事儿,多个朋友,以后还能帮他除除坟头草。
  乔岳眸底晦暗难测,倏然靴尖轻点,手持刀柄跃向贺之漾所在的墙头。
  贺之漾一惊,以为乔岳要出招,他站在墙上本就身形不稳,朝后闪身一躲,登时从墙头上跌到了国子监校园内。
  嗯哼贺之漾闷声呼痛,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捂着腰呻/吟,狠狠抬头看向立于墙头的乔岳。
  乔岳高立于墙,手中擒着刚刚随手砍下的柿子枝,袍摆翩然曳墙,说不出的快意潇洒。
  乔岳难得笑笑,心情甚好的俯瞰贺之漾道:时间恰好,我也算帮衬了你吧。
  话音刚落,国子监上课钟声骤然响起,久久回荡。
  乔岳轻蔑的将缀满点点柿子的干枝扔掷在贺之漾身畔,足见一点,矫健的身形轻如飞燕般掠地而去,隐没在围墙另一侧。
  贺之漾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上课钟声忍痛朝课室跑去。
  前脚刚进课室,钟声刚好结束。
  贺之漾捂着腰坐到位置上。
  屁股快摔成八瓣了,好想揉。
  同桌看他一副惨样,挤眉弄眼的开他玩笑:哟,哪个迷人惹火的小妖精把我们漾哥折腾成了这模样?
  贺之漾忍痛扶着腰,咬牙道:迷人不迷人不知道,是挺他妈惹火的。
  冬日的柿子外壳坚硬,倔强的点缀在萧瑟的枯叶间,如盏盏灯笼,贺之漾对着柿子回忆乔岳嚣张的模样,后槽牙都咬疼了。
  旧怨未了,又添新仇,这道坎,他锦衣卫别想轻易过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课,贺之漾被霍尧背着,哼哼唧唧去国子监的校医馆。
  路上没人,只被霍尧嘲笑也不丢人。
  校医馆,贺之漾从霍尧背上不情不愿的爬下来,乖乖趴在简易的木床上,撩起衣襟露出一截腰,青紫凝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有点瘆人。
  随着郎中的按压,贺之漾眼角微红,轻轻哼唧一声。
  霍尧坐在一旁的凳上,看得眼睛也有些发红。
  他知道贺之漾打人挺狠,却出乎意料的怕疼。
  贺之漾刚转校过来那时候,霍尧已经是东城京校里数得着的爷,他听说隔壁堂有个伯府的小少爷,出拳把学长打了个痛快,心里还不屑的冷哼,生怕这个初生牛犊抢了他风头。
  霍尧那时候喜欢斗狠,是校医馆的常客,有次他正倚在门旁由着郎中清理手伤,一个同窗趴他耳边轻声道:尧爷,靠窗那边儿给肩膀上药的,是出手打学长的那个伯府少爷。
  霍尧挑眉看去,窗旁阳光晴朗,那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衣衫半褪,露出白皙的肩头,郎中给他的伤口上药,他的脑袋却轻颤着扭向身侧,眸子里噙着一泡泪。
  霍尧恍然,传闻中打人凶猛的小少爷,根本不敢回头看伤口。
  还娇气得疼到眸中沁满水汽。
  看着少年颈部扯出无助又漂亮的弧度,霍尧不知道哪个筋搭错,非但没出言嘲讽,还开始讲起笑话,逗得旁边人哈哈大笑。
  那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果然歪了歪脑袋,循着声音朝他看来。
  后来,霍尧每天都在这个时候踏进医馆讲笑话,贺之漾的伤渐渐好了,两个人也从此熟悉,一起笑得跟缺心眼似的。
  霍尧喜欢和贺之漾在一起,放课后必要跑来隔壁堂找他。
  到后来,他直接转到了贺之漾所在的崇志堂。
  贺之漾挺不待见他:独自当爷不好么?你干嘛要来和我挤?
  霍尧是爷,他是哥,霍尧一来,贺之漾立刻感受到了伦理上的冒犯。
  霍尧笑嘻嘻攀住他肩,很是大气:想让漾哥您罩我呗。
  霍尧很是低调,贺之漾风头渐长,他也渐渐隐居幕后。
  后来,进国子监的都不晓得霍尧的名号,只知贺之漾。
  眼看贺之漾被锦衣卫欺负得走不成路,霍尧拳头都硬了。
  第6章 互相关照 这锦衣卫,够他妈毒的
  谁都别劝他收敛,这回梁子结大了!
  药还没上完,冯境也赶过来了,凑上来安慰道:漾哥,你疼就喊出来。
  ???贺之漾:这点小伤
  话音未落,随着郎中的揉捏,齿间不由溢出呻/吟。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贺之漾轻咳道:我是不习惯挨打,这也不是疼,是对不熟悉的事儿的排斥反应。
  霍尧嘴角抽动。
  漾哥说得对。冯境恍然大悟:这么说挨打挨多了,排斥什么反应就会消失吧?我好像知道怎么对付我爹了!
  贺之漾:
  救命,他不想和脑回路不正常的傻子说话,仰天长叹,对冯境他爹深表同情。
  霍尧一直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冷。
  打架归打架,贺之漾一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被锦衣卫搞成这模样的,问他好几次过程,贺之漾打死都不吐露一个字。
  霍尧到现在也不了解细节。
  其实对贺之漾来说,如果是和锦衣卫动手,打了几个回合身上落下彩头,他倒也不介意告诉好友
  关键人家这次根本没动手。
  他总不能告诉霍尧冯境,他是一惊之下自己从墙上跌下来的吧?
  对贺之漾来说,今日之事,他不仅是从一面普通的墙上跌下来,而是从校霸神坛上失足跌落足以划入他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
  打死他!他都不可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国子监这边儿鸡飞狗跳,锦衣卫官校也不安生。
  在贺之漾走后,乔岳已大致知晓了情况,查出这条路是国子监上学迟到时的必经之路。
  他还顺便打听了一番贺之漾在国子监的光荣事迹。
  一打听才知晓,这人在校里肆意张扬,好勇斗狠,堪称国子监一霸。
  庞瑛双臂揽在胸前,冷道:敢从锦衣卫借道,真该让他们吃顿教训。
  不至于。乔岳缓缓道:如今朝廷文武失和,陛下深为痛心,他把我们调过来,也是想让我们和隔壁好好处。
  庞瑛冷哼一声。
  那帮细胳膊细腿的少爷,他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衣角连血迹都未沾染过,就敢挑衅到他们头上。
  偏偏眼下还打不得骂不得!
  若不是陛下有话在先,他早把这些人折磨得跪地求饶了。
  陛下不是让互相关照么。那我们就识趣点,好好关照关照这些人。
  乔岳脑海中浮现贺漾之嚣张的面庞,唇角冷冷上扬,故意把识趣点三个字咬得很重。
  世人皆说锦衣卫乃朝廷鹰犬,此话自然能看出他们的习性。
  衔命横行,绝非善类。
  鹰犬乍临陌生之地,定然要将以往的领地之主收拾服气。
  可那位小少爷显然并没有此觉悟。
  乔岳嘴角噙上一抹冷冽的笑意,既然不便直接出手,那只得劳烦他亲自想个法子了。
  这日,国子监祭酒一大早得到消息,隔壁锦衣卫有请。
  祭酒相当于国子监的校长,此任祭酒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搞学术一流,偏偏搞不来朝廷的尔虞我诈,对半路过来的锦衣卫采取不理不睬不招惹的三不鸵鸟策略。
  此时一听隔壁有请,手里的盖碗茶登时不香了:他们有说什么事儿了么?
  在他印象中,和锦衣卫打交道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同为鹰犬,和锦衣卫狼狈为奸,一种是被锦衣卫盯上的猎物,注定要任人宰割。
  并不曾交代。来人认真地偏头想了想:只说是想和咱们国子监交好,还说这是圣心所在,他们此番也是奉命行事。
  祭酒沉重的点了点头:好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祭酒平复好心情,一脸悲壮地朝隔壁校舍走去。
  这地方原本属于国子监,自从割让给锦衣卫,祭酒从未踏足,那牌匾挂出来,已经令人生畏。
  放眼望去,院子里立着的大约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锦衣卫,然而年过四旬的祭酒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晓得幼狼尤为可怕,他们不但已长出尖利的爪牙,也有想一试锋芒的胆量。
  迫切想证明自己的幼狼,是可以把人撕碎的。
  祭酒揣着十二分的谨慎,站在院门前对乔岳稍行一礼:听说千户您叫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