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朱世文,中午和下班我都准时离开公司,以免碰到他。
一星期后下班时,朱世文等在工厂门口,我只好告诉他,要他去问阿秀姐,自然会明白。
我难过地跑回家,直奔半楼上,正准备大哭一场,不料妈和大哥猛烈的吵架声从楼下传上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全家人都知道她要订婚,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人告诉我?」
「真可笑,我还没死,什么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妹妹要嫁人,对方又还没正式找人来提亲,告诉你什么?再说,你既然为这件事对我兴师问罪,可见你也早已知道,阿灿、阿贞他们都还不知道呢,你有什么好吼的。」
「你的眼中还有我这个人吗?阿灿不知道是有可能,你宝贝女儿阿贞会不知道!她昨天回来,一直待在半楼上跟你嘀咕个没完,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是把我当外人,连提都不提一个字。既然女儿好,儿子不好,你不会乾脆搬到女儿那里去住。」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就算没人养你,我也是生你的亲娘,阿灿他们真的不知道,阿贞回来只是告诉我她家里的事,你怎么这么多疑!冤枉我,还要赶我走。你休想!这房子是当年我丈夫承租下来的,你要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就是拿扫把来赶,也休想动我一根汗毛。」
妈气冲冲地上楼,我跟在妈身后回到半楼上,大哥恶狠狠地瞪着妈的背影,说:「她利害,如果我嫌她买的东西贵,就要砸烂它,要结婚也不告诉我,想藉文倩的口传话,看我要不要理她。」
「你不理,就别闹。」妈回头对着楼下大吼。
「算了啦!骂不过他,只会气坏自己。」
「你以为你那个宝贝女儿会孝顺你,想都别想!」大哥回了一句。
「从来我都不敢想,儿子都这副德行,我还敢指望女儿吗?我还没老到分不清楚。」
我怕大哥听到,劝妈说:「他就是这样,别理他了。小姊呢?怎么还没回来。」
妈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说:「她最没良心,錶鍊打好了,钱也不拿出来,什么都丢给我处理,如果林国佳不找媒人来,她爱怎么嫁出去我也不管了。都是她,你大哥才会又乱发脾气。」
「别再唸了,等一下大哥又乱猜我们在楼上说他坏话。」
「阿淑,你可别像阿华那么没良心。」
「我不会,你放心。」
我倒了一杯水给妈,她喝了一口水,慢慢地情绪稳定下来。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就是穷,什么又都要钱,不然大家也不会那么计较。」
「其实也还好,至少我们可以温饱,还可以帮小姊准备嫁妆。」
「她每个月只拿回那一点点钱,够她吃饭就不错了,那还有剩钱买嫁妆?」
「我每个月给你的薪水就是你的钱,应该够吧,小姊也没要求过什么。」
「她是没开口要求过,但基本的礼数总不能少。」
「也许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为她操心了。」
妈忽然正眼看着我,说:「对了,那个姓朱的,跟你交往那么久了,怎么都没来我们家?」
「我跟他吹了。」
「吵架?吵架没关係,过几天就没事了。林国佳还不知跟你小姊吵吵和和多少次了。」
「我们不一样,他是独子,他母亲重视外表,瞧不起女工。」
「你去过他家啊?」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朱世文无意间透露的。」
「小姑姑,有你的电话。」国辉站在楼梯口说。
妈妈说:「打电话来了,你赶快去接。」
我很不乐意,慢吞吞地下楼。拿起电话时,小声的「喂」了一声。
「淑仪?」电话那头传来阿秀姐的声音。
「阿秀姐,我以为是他。」
「你希望是他打给你吗?」
「不!希望不是,我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你真的不想理他了吗?」
「嗯!」
「为什么?」
「阿秀姐,我明天再告诉你,我的心情好乱,我妈还在楼上哭,我得上去陪她。」
大哥大声咆哮:「电话是作生意用的,不是让你用来谈情说爱的。」他的怒气烧到我头上来。
「是你大哥吗?那我们明天再说,再见!」
掛上电话,我立刻跑回楼上,妈还坐在那儿哭,劝她吃饭都不理,自己心理正烦,也不想和人说话,我撇下妈,静静躺在床上,让眼泪滋意纵横。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妈妈说:「他母亲不喜欢你就算了,总有人喜欢你,何必想他。」
妈如何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痛下决定?什么也不必去说明,既然已经向爸爸允诺照顾妈,今生今世就不能改变、反悔。
飢饿令我比失恋更难受,勉强下楼准备晚餐,劝妈吃下一点东西,自己也胡乱吃了些。等妈睡着了,我静静坐在木窗前,望着天空也盯着对面的鬼屋。屋里的灯已经熄灭,漆黑得就像今晚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罩满着浓浓的乌云。
十点才过,簫声又悠悠飘起,如在泣诉我心中的哀愁。
『爸,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请你别替妈担心。只是求你点醒大哥,让他的性情稳定,别老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江忆,我不理朱世文,他会不会像我一样难过?会不会也像宋吟翔珍惜他心中的女孩一样惦记着我?作这个决定对不对?是不是我想得太多?如果我和他结婚,他会不会接受我妈?算了,还是别想,妈的个性也不是好惹的,害他夹在两老之间难做人,还不如别让这种事情发生。江忆!我这个决定对吗?』
我又看见迷濛寒潭飘起阵阵烟嵐,我走在潭边,朱世文送我一束淡雅的花朵,清香扑鼻。我正陶醉,忽然一位高傲的贵妇出现在我面前,她扯掉花束,指责我不该迷惑她的儿子。她说:「一个乡下女人也想进我们朱家大门,斗大的字,你认识几个,如果你不离我儿子远点,看我饶不饶得过你。」
她不断向我威逼,我不住后退,一脚踩不稳,摔入寒潭。我呼救,没有人理我,我伸手乱抓自救,朱世文和他母亲却在这时候突然消失了。我又踩稳了脚步,在江忆的救护下,我浮出水面,游近岸边,终于争脱冰冷的寒潭。
当我睁开眼睛,才意识到小姊正用力摇醒我,我的心仍停留在梦里的悸动。我回忆梦中救护我的人,不是从前那个模糊的白衣人江忆,那清晰的脸庞竟是宋吟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