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高每年都在距离高考三百天时就挂上倒计时。
金语语当年是班级里的生活委员,专门负责这种零碎小事。这个板子,是她和罗郁一点点拼好的。
何美娜站在史沉身后,言早看见她眼中飞速掠过很多种感情。
从愤怒、故作镇定到恐惧,最终变化成不可置信的迷惘。
而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也不仅仅是神色。
在阳光照射的瞬间,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时,何美娜脸上精美得体的妆变得眼线横飞,黑色大波浪发尾变成栗色,甚至脸上不易察觉的细纹也消失。
言早低头看自己,她冲锋衣下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不见了,换成h高黑白色的校服。
环顾周围,其他人都矮了一小截,平白无故回到旧年青春。
周滂脸上长出青春痘,眼镜片薄了两个度;罗郁的双眼皮变成单眼皮,鼻子塌下去,还多了层当年流行的齐刘海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除了她。
言早凝视着门上反光的玻璃。 在八年后,它们被烟熏黑,可现在仍然光洁美好。
玻璃反射出她白的脸,粉的唇。
房姐说她长得像自己上高中的女儿。之前还做咨询服务时,她也是靠这张年轻的脸和患者拉近距离。可惜。
她没怎么变过。所有人都被时间改变了,无论变好变坏,但她是一个固执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几年如一日不知疲倦。
当然,忏悔也是,或许她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早就做好抉择的人。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穿着当年新款的裙装。
看着浩浩荡荡进来的人,她有些生气,“迟到了还不知道快点回座位。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她的语气和当年一模一样,但没人敢回复她。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向前走,没有对白,他们就在极度的冲击中默默接受了未知的安排。
言早走在最后面。
她看见有个“同学”趁着语文老师不注意,偷偷拍了史沉后背一巴掌,但史沉只是如遭雷击一般,没敢跟对方对上眼神。
两分钟后,除了言早,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金语语坐在第一排,同桌是罗郁,何美娜在第三排。
周滂在教室中央,剩下三个人都在右后方靠近后门。
言早想不起来自己坐在哪里,但教室里只在角落剩下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她迟疑地走向那,带着点紧张观察身边“同学”的神情,终于安全抵达。
言早的前桌是个有些胖的男生,他要是直起身子,言早肯定就看不见黑板了。但好在他在趴着睡觉。
言早对他的后背有印象,所以这或许真的是自己的座位?
在她思考的时候,桌子被两根手指敲响。
柏严主动跟她的前桌换了座位。
在他起身的时候,言早这才发现原来他不是在睡觉,而是伏在桌前发短信。
言早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兜,只摸到了那张卡片,手机不翼而飞。
虽然和他不算熟,但在这样奇怪的情境下能和认识的人在一起,算是幸事一桩。
早读完开始上语文课。
言早害怕中甚至有点期待。她高中时的记忆丢得差不多了,上次体悟高中生活还是患者口中的疼痛青春。
但这次体验结果让她大失所望,今天的上课内容只是每个人发一沓古文常识要点,一边背一边讲。
这次失败的体验还被拉长到了第二节 课,语文老师拖堂拖到了物理老师进教室。
班里一个男生大喊:“怎么这样啊!”
物理老师投过去半根粉笔,男生漂亮地接住,引起班级里哄堂大笑。
言早从抽屉里找出物理课本,她的课本很干净,像是刚刚从教务处领的一样。
h高每两节课之间有四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是他们唯一可以放松的时刻。在高三这尤为珍贵。
班里有人在做题,笔唰唰地划在纸上。也有人在听歌,有个女生用mp3小声外放《那些年》,顺便和朋友讨论后天或许会到来的世界末日。
青春期的小孩,讨论起未来理所当然地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即使世界末日也不怕,先地震再海啸,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好了。
言早觉得有点好笑,想跟她讲,我经历过了,世界末日是假的。没有末日,只有写不完的作业和讲不完的考卷。不过那天是我的生日,你没办法说“末日快乐”,倒可以祝我生日快乐。
一切简直都像一场梦。
不是说现在,而是他们几个在未来过的几年,比起现在竟然更像是虚幻。
这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是鲜活的,他们还没有 犯下那些错误。就连言早都快要相信他们只是一起在外面做了个梦,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现在。
外面的阳光还是那么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言早倚着窗,闭上眼睛,虽然在进入这里时她被淋湿的头发就干了,但她还是向往着温暖。
这束光穿越了一亿五千万公里,人们总是赋予它成长、温馨、向上 很多很多正面而美好的词汇。
言早想,这里仿佛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带他们回到过去,享受美好的时光。
渐渐地,她也快认同刚才的想法了。
回到过去,是多少人的梦想。这个念头像是有魔力,引人沉迷和堕落。
突然,她心头一颤。
在言早生活经验带来的认知中,生活中有两种热。
一种类似温暖的阳光、冬日的火炉,带来幸福,不会伤害她。
另一种好像手机充电充久了后烫手的温度,它预谋灼伤她,或者爆炸,让一切血肉淋漓。
而现在的阳光让她感受到那种危险的怪异感。
随着这种想法出现,阳光洒在脸上带来的似乎也变成了刺痛。
言早拉上窗帘,坐回到座位。
不远处,何美娜拉着人说话。
回到过去后,她的灵魂好像也跟着缩小变幼稚了。
她扬起一张淡粉色的纸,是她在抽屉中发现的情书。
罗郁挽着金语语听何美娜说话。在第一节 课的时候,她还会若有若无地遮挡自己的脸,但现在她又恢复了善解人意。
像是刚才被阳光照耀的言早一样,她们脸上带着雀跃,沉浸在此刻,仿佛自己真的是个高中生。
言早静静听着她们说话,又四周看班级里的其他人。
周滂坐在座位上沉思,于泽辉和史沉不知道去哪了。
前面的柏严转过头。他没变矮多少,依旧很好看。
“这里没有他的座位。”
这是他进来后与言早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就像在陈述一个“今天早上吃了什么”的事实。
言早觉得怪异感更严重了,她竟然在刚才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
她站起来,一把拉开窗帘。
a楼对着食堂和操场,在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把一切尽收眼底。
树叶黄了一半、掉了一半,操场上有脱了外套跑步的人,很多人步履匆匆,但这在校园中本是常态。
柏严也站起来,和言早一起向外看。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不算太亲密,但还是让言早的脸有些热。
言早顺着他的手看向太阳,刚才令她目眩神迷的温馨在一瞬间消失了。
巨大的太阳占据了学校一半的天空,而在h高以外,只有黑暗。
第4章
在刚才,言早还对自己催眠说这里更像现实。
可就像是做梦时一样。
在梦里,人总是对发生的诡异事情视而不见,但如果有第一个实在超出认知的bug被发觉,一切逻辑都会被打破。
言早吸了口气,但声音还没出口就停住。
柏严的手扶上她的肩膀,稍微用了点力。
“别喊。”他说。
言早看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还在自己的轨道上。
她耳边依旧充斥轻快的聊天声和音乐声。
为什么别喊,是因为没用还是事情会更糟?他却没有给出个说法。
清醒过来后,她有点沮丧,小声说:“我知道那时候是错的。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原来我的第一个念头还是逃避。”
她抬头发现柏严看着她,他的眼神很认真,好像对她说的话很感兴趣。
他学着她,也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对我们?”
言早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奇怪,但还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不是他 但如果能让他满意,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柏严没再说话,言早觉得他的眼神有点 悲伤?但这种情绪和他实在不搭,他像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在乎的人。
言早开始想,“他”把他们拉回到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们忏悔或者赎罪?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他们像是被迫进入了一个游戏,却没有人下达任务,现在他们所经历的不过是游戏前的过场动画。